婉凝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果盘里,提了果柄悄悄一拎,果皮立时一圈一圈连缀不竭地脱落下来。
净水缓缓而下,冲开了精密的泡沫,顺滑的青丝垂垂延展成一道乌黑的瀑,皙白的柔荑穿越其间,仿佛一帧微微活动的油画。
薛贞生不置可否地一笑,站起家来,屏退了天井中的侍卫歌女:“小蝶,你是个聪明人。你说眼下这个局面,我该不该去龙黔送命?”
马腾犹自怔了半晌才觉悟过来,模糊也有些不美意义,可幸亏脸皮不薄,笑嘻嘻地咬了两口苹果:“团座,书上写的美人儿,甚么‘玉纤纤葱枝手,一捻捻杨柳腰’,托您的福,这回我也见着了……”长官是讽刺不得的,可夸夸长官的意中人总不会错,岂料话没说完,霍仲祺立时就变了神采,刀子一样的目光戳得他脸上生疼:
薛贞生捏了捏她的腮:“你说不走,我就不走。”
暖红的落日在鸽灰的云层间沉潜,傍晚的天井忽明忽暗,顾婉凝和顾问霍仲祺的小护士在院子里相互淋着水洗头。香波的味道被温热的水汽渐渐晕开,淡淡的玫瑰香气悄悄飘浮在晚风里。
白玉蝶媚眼如丝地瞟了他一眼:“你真的要走?”
一句娇媚娇嗔,堂后转出一个纤纤丽影,乌黑的软缎旗袍行动间素光起伏,不动声色亦有风骚无尽,倒是昔日名满广宁的头牌倌人白玉蝶。
小霍吃着苹果,闻言莞尔:“有的。不过我看看也就算了,连学的动机都没动过。有一回提及这件事,我们都叹为观止,只要四哥说:那有甚么难的?我也会。厥后我们在泠湖吃蟹,我就闹着他们比一比,成果——”
婉凝回过甚,清澈的眸子停在他面上,神情端方地像是被教员点起来答问的小门生:“我明天就走。”
“啊?”
落日烁金的余晖里,立着一个戎装笔挺,温存含笑的身影,恰是霍仲祺。
纱窗恍惚了人影,不敷逼真反而泄漏出一种近乎回想般的柔光静好,仿佛临水照花的倒影,叫人不忍轰动。
婉凝低头含笑,把温水浸过的苹果插好果签:“我削了三十多个苹果,才学成如许的。不过还是没有三公子削得好,皮太厚。”端了苹果过来,嫣然笑道:“这个还是我学得来的,你没有见过他吃蟹,吃完了扣起来,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,重新放归去都成。”
他无声一笑,悄悄回身。
霍仲祺见了,眸光一亮:“你跟朗逸学的吧?”她点了点头,他眼中的笑意更加现亮:“我小时候也跟他学过,但是没学会,还切了手。”
霍仲祺瞥见他傻愣愣的神情,冷着脸微微一哂:“你看甚么呢?”
那女人刚问了一句“我传闻,你现在喝酒喝得很凶……”他还没来得及拥戴点儿甚么,霍仲祺就抢道:“你放心,我今后再不喝了。”阿谁调子儿,阿谁模样儿……哎哟,他牙都酸了。他们团座,玩儿起命来也是豹子一样的人,现在倒好,活脱脱一只小家猫儿,一身的软毛,如何捋如何顺。被个女人拾掇成如许,真丢人啊!不过话说返来,这女人……他揣摩得没有边沿,目光只落在顾婉凝身上,就忘了吃。
一念至此,光阴宕然来去,一个笑容明丽,在山路上追着牧羊犬的少女雀跃着从他面前穿过。
她风铃般的笑声悄悄扬出窗外,荡开贰心头的潋滟波光。那些好久无人问津的少年旧事,是流水带进蚌壳的沙砾,于光阴荏苒中,垂垂砥砺出温润珠光。他本身也噙了笑意,想着她方才螓首低垂,悉心切开生果的侧影,约莫周美成的《少年游》,亦不能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