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在挖墨池的沈砚闻言就放下刻刀,二话不说梳头换了衣裳,带着吴娘几个出门去。
阿桃和阿杏早已见怪不怪,笑嘻嘻拿了伞走进雨里。
这份坚固的心性,叫吴娘非常敬佩。
饶是日日对着七娘子,吴娘的心跳也快了一分。她眼神驰沈砚支起的膝盖上一丟,柔声责备道:“娘子还不快些坐好,再过两月就要行及笄礼,被夫人晓得可饶不了你。”
窗外细雨菲菲,沈砚不纵情,“是一场暴雨才好,这雨下得败兴。”
“谁晓得呢,”沈砚手上拿着圆刀, 低头在一块石料上谨慎地磨去多余边角, “只能祷告别连着梅雨季了。”
以石为纸,以刀为笔,正合适她来投入,消磨光阴。
两今后气候放晴,乌镇人似憋坏了,纷繁出门春游。沈家大宅里也人影狼籍,诸事繁忙,太守夫人李氏抽暇派人来问小女儿,愿不肯代她去无忧寺上柱香。沈砚即将及笄,今后嫁了人内要主持家务,外要持礼寒暄,李氏早两年就让沈砚代行了很多礼拜露面之事。
跟了那么久,吴娘晓得沈砚在凿磨砚台时是不能吃惊吓的。不但刀锤轻易伤手,如果不谨慎磕碰坏了砚石,两三个月的心血白搭,七娘的眼神会教人无地自容。
砚台到了精雕这一步, 数旬日反复着刀工, 古板又有趣。
这会儿被打断,她干脆放下刀具,“母亲还能管我到几时?及笄后我就将近出嫁,说不准就在本年。”
沈家占有郓州近百年,几代报酬汉天子牧守一方,也是了不得的高门大户。现在汉王室式微,大权旁落,各路诸侯拥兵自重,遍兴兵戈,沈家偏安一隅,虽无逐鹿之心,却不能不为弘远计。她能留到十五岁已是奇怪,只怕她的婚姻出息早在李氏和沈闵之内心,这些年不提不过是让她再玩闹一会儿。
沈砚闻言也没当即作声,执刀磨去一个不敷流利的小弧后才笑道:“不然呢,归正整日里无事可做,用它打发时候倒是不错。”
当人间,六合纲常都将颠覆,嫡庶之别就没分出那般的凹凸。沈砚的哥哥沈复年已二十又一,去岁娶武陵王氏,为要替郓州守住大江船渡的南岸口。两个庶姐也已出嫁,一个嫁荆南的原厢军将领刘开,刘开就在郓州附近屯兵驻守,隔岸观火;另一个庶姐则嫁去太原范家,范是五大姓之一,庶姐此去是要向范家示好,通一通南北信息来往。几个族姐也各自亲上加亲,稳固沈家在郓州的职位。
案上的深青石料是一块歙石,约三五寸长宽,已被打胚成一块近似长方形的砚台。石砚粗雕时已凿出墨堂和墨池, 右上空余处也已刻出三两横斜的花枝。桌上散着十数柄小铁刀, 铲刀、圆刀、平刀、斜刀, 另有毛刷、小锤等物,石屑亦是很多。沈砚右手指尖缠着布条,她捏着半指粗细的小刀, 专注地在质地坚润的歙砚上来回滑磨墨池的边线。
特制的桌案只要半臂高,沈砚盘腿坐着,微俯低头。只瞧得见一头乌发梳辫而髻,别无他饰,清爽利落得不似她声音那般柔嫩懒惫。
阿桃和阿杏也拥戴:“是呢,恨不得下个痛快再放晴,好过如许。”
早有人打先去寺里知会过,沈砚一到就被迎进大殿。沈砚以她母亲李氏的名义捐了香油钱,又代为上香祝祷。知客僧请她后院用茶用斋饭,沈砚婉拒了,“徒弟不必理睬我,我随便逛逛。”
吴娘轻声唤沈砚,“七娘,奴婢有话想说,你停一停好吗?”
生不逢时,有片瓦遮风挡雨,便也要有为这屋檐修补奉纳的憬悟。
沈砚平时非常随和,吴娘几个便很少自称奴婢。她分神听吴娘说话,手上圆刀修完一处,这才停手侧过脑袋,“唔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