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易中天中华史：禅宗兴起 > 第9章 禅(3)
既然只要一念之差，顿悟便完整能够。究竟上，禅宗的四祖道信，就是在顷刻之间憬悟的。当时他十四岁，拜在三祖僧璨门放学佛。僧璨问他：你来学佛想要如何呢？
那人再问：虚空甚么时候落地？
那人又问：和尚你有吗？
但这很难。甚么叫“空亦是空”？大乘佛教中观派的表述是：非有，非无，非亦有亦无，非非有非无。翻译成当代汉语就是：不是有，不是没有，不是又有又没有，也不是既没有有，也没有无。以是，空亦是空，亦是不空。[30]
临济义玄说：成佛呀！[29]
呵呵，既明万事皆无物，何必管他受钵盂！
否定之否定
德山宣鉴瞠目结舌。
一念悟时，众生是佛。[23]
是啊，一个烧饼婆婆的题目都答复不了，读那么多经籍又有甚么用？是以，到了龙潭寺，经崇信略加点拨，德山宣鉴便豁然开畅，一把火烧掉了统统的经籍。[28]
道信大悟，因而入门。[22]
那人又问：甚么时候成佛？
何况憬悟二字真是谈何轻易。它就像孔子的仁，一方面想要就有（我欲仁，斯仁至矣），另方面又难以企及（若圣与仁，则吾岂敢），正可谓近在面前，远在天涯。[25]
六祖当年不丈夫，请人书壁自胡涂。
兴善惟宽说：我不是统统众生。
但是我们却只能说祖印明悟性不敷，却不能指责他攻讦了六祖惠能。他是能够骂的，并且应当骂，必须骂。
没错，德山宣鉴去见的，恰是龙潭崇信。
话说到这个份上，已经无话可说。甚么都已否定，也就甚么都不必否定。用饭睡觉能够有，娶妻生子能够有，建功立业能够有，升官发财能够有，君臣父子、三纲五常、修齐治划一等当然更能够有。与世俗糊口不冲突，与皇权政治不冲突，与儒家伦理也不冲突。统统题目，十足处理。
丹霞天然却翻身跪下来讲：谢恩师赐法号。
是为“否定之否定”。
烧饼婆婆说：好！我有一问。答得上来点心白送，答不上来别处去买。《金刚经》上说，畴昔心不成得，现在心不成得，将来心不成得，叨教法师要点哪个心？
总之，跟他们学佛，不是挨打就是挨骂。
来到南岳衡山的丹霞天然故伎重演，石头希迁却不吃他那一套，让他进了厨房。有一天，希迁让门生们到佛殿前肃除杂草，丹霞天然却洗了头在他面前跪下。石头希迁只好肃除这家伙头上的“杂草”（为他剃度），丹霞天但是在剃完头发后捂住耳朵掉头就跑，又跑回马祖道一那边。
在执。
江湖骗子、犯警奸商、赃官贪吏，乃至窃国悍贼，则无妨仍然故我。归正只要在恰当的时候放下屠刀，佛界仍有你一席职位，此前则固然纸醉金迷，杀人放火，男盗女娼。禅宗已经为你留下后路，并且筹办了心灵鸡汤。
别的另有胡说八道或文不对题，比如惠能的五世法孙赵州从谂（读如审）。有人问他甚么是古佛心，他答“三个婆子排班拜”；问他甚么是永久真谛，他答“一个野雀儿从东飞过西”；问他甚么是祖师西来意，他答“庭前柏树子”。
那人又问：既不是佛，也不是众生，那是甚么东西？
烧饼婆婆问：法师挑的是甚么书？
僧璨问：谁捆住你了啊？
如此说教，莫非不是精美的骗局？[24]
道信说：求摆脱。
兴善惟宽说：我没有。
破执有三关：我执、法执、空执。我执，就是固执于我，不知“我由法生”。法执，就是固执于法，不知“万法皆空”。空执，就是固执于空，不知“空亦是空”。能破我执，就是罗汉。能破法执，就是菩萨。能破空执，就是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