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娘抖了嘴唇,这一季的稻种不买来,地就要荒上半年,到了春季又要收租,家里连牛都卖了,羊也没养成,这几天丈夫还非下地,先把地犁起来,累得倒在地里,叫人抬返来,一裤子都是血。
陈娘子返来见着有粥有菜,看了石桂一眼,带点笑意,倒还是个见机的,看得懂眉眼凹凸,不哭不闹,光是这两条就值得操心找个好人家,如果往上去了,她这牌子也能打得清脆。
夜里五人一个通铺,石桂睡在墙角,白大娘千叮万嘱让陈娘子给她找个好去处,秋娘搂着她哭了一夜,不是生母,也是她一口一口喂了粥汤赡养的,比方割肉,如何不疼,家里一个伤了腰,一个又抱病,紧紧抱了她:“三年五载的,还把你赎出来。”
喜子躺在床上,秋娘在院门口晒蘑菇竹笋,石桂上山去挖,装上一篓才气换个十个大子儿,一季也攒不出看病的钱来。
在个小院跟前停下来,陈娘子拍两下门,立时就有人开,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,一口吴语:“姆妈返来啦。”
内心发苦,嘴里吃着蜜也不甜,统共八个女孩儿,一站站的停,到了渡口坐船还剩下五个,等下船换车,就只余下三个了,两舟之间卖掉的,还如何找回家来。剩下三个前程未卜,俱都缩着身子,石桂留意看了,除了自个儿,留下来的都是生得色彩好的。
同她扳话了,这才晓得阿谁开门说一句好货品的,自个儿也是待价而沽的货,杏子因着有了出息,反待她们驯良,把自家拿的两个馒头,分了一个给她们。
里头于婆子闻声声儿出来,先瞥见滚了满地的笋干,才刚骂一句,昂首瞥见陈娘子,脸上立时换了色彩,她早想着把石桂卖掉,儿子不松口,就见天的跟儿媳妇吵嚷,又不是亲生的,本来就是捡来的,吃了这些年的饭,可不得还报些。
坐下来吃了一碗稀粥几个小菜,旁个干站着看,两个小丫头清楚饿得直咽唾沫,也没见着陈娘子给她们一口吃的:“这会儿喝甚么,到了处所自有吃的。”
她看看女儿,再看看陈娘子,抖着嘴唇就是说不出个“不”字儿来,石桂回身进房,喜子躺在床上,见着她细细叫一声姐姐,石桂摸出糖来,送到他嘴边,喜子眼睛亮晶晶的,伸开嘴,伸了舌头舔一下,砸吧着嘴巴,内心惦记取要吃石桂糖,没旱的时候承诺他的,他一向记到现在。
于婆子自来不给石桂好脸,看她用饭直瞪眼,捞上口干的,她就要敲筷子,这会儿却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,伸手就要捏石桂的胳臂:“她看着瘦,可有力量呢。”
胆小些的伸过来拿,怯懦的怯怯望着,石桂再往前送,这才敢拿了,含在舌尖上一点点等着它化开,快两三年没见这零嘴了,这会儿吃着,虽不哭,如何也笑不出来。
城里没鸡叫,还真不晓得天亮了,石桂一骨碌爬起来,出门就瞥见院里寥落落的堆着东西,杏子正预备出门,来领她的是个腆了肚皮的中年男人,陈娘子满面堆笑,收下那些点心盒子,把人送了出去。
这话不过骗骗耳朵,骗不过心去,不是不晓得,却奉告女儿去的是好处所,家里多收几两银子,一家人好度日。
驴车渐渐悠悠往前行,不知是谁先没忍住,低声抽泣起来,先时声儿小,车外头人也不当回事,等这一圈女孩都忍不住哭了,外头一掀帘儿,陈娘子眼儿往她们身上一溜:“哭甚,这是带了你们去过好日子了。”
她见着石桂先是笑,等瞥见陈娘子,仓猝立起来,膝盖上的竹箩滚下去,笋干滚了一地,见着陈娘子另有甚个不明白的,可恰好却宽裕的说不出叫人走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