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言，周如水渐渐转过甚去，清澈至极的双眸看向自始至终面色平平的王端，在他淡笑了然的神情中, 她只觉血液似都变得冰冷。却她忽的笑了，笑中讽刺有之，落寞有之，无尽的萧瑟，比王端这将死之人更似将死之人。
禁屠令已是恶政，杀王端便是暴／政。却这龙颜大怒的当口，一个要杀，一个求死。求不得，救不来，是真真的有力回天！
未几时，高照的艳阳悬在了天空正中心。
沉重的哀思无声无息地漫满她的心头，她精美的衣裙在风中翻飞，便如同她混乱的心。
彼时，满地的百姓哀哭跪送，当年王端在酆县当值时被赠的万民伞亦被立在了街头。刑台上，刽子手的尖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目标光。克日来闭门不出的王笺亦终究露了面，一身素衣，大马金刀地坐在斩架旁，亲手为王端敬上了一盅酒。二人神采平和，与痛哭的百姓格格不入，倒似不在刑台，而是春日宴见，喝酒一盅。
浓浓的血腥味在鼻尖盘桓，王玉溪安静至极的目光反叫周如水心生惊骇，按捺好久的泪水潺潺落下，她近乎晦涩地抬动着脚步，一步步走去他的身边，她想去到他的面前，她想紧紧抱住他，哪怕被他指责，哪怕被他痛斥，哪怕他真的由此恨上了她。她只惊骇他眼中的安静，看着她，如同看着陌路之人。
他面无神采地盯了周如水一眼，返身，便将双手覆在王玉溪的肩头，叔侄二人相对而视，王笺的神情桀骜而又冷酷，静了一瞬，终究缓缓说道：“你父临终前，留有一言予你。道是人生实难，其有不获死乎？”言至于此，他的目光在周如水面上滑过。斯须，一字一顿，持续说道：“天下多美妇人，何必是？”
王端的头颅已落了地，统统都没法挽回。周如水头一回见着他颓唐式微的神采。这个面如玉，发如墨的翩翩贵公子，眉头一蹙，就似春花秋月都染了灰。因了他，这世上统统的声音都十足褪去，四下都因了他的到来而诡异地温馨了起来。
王端欣然引颈受死，头颅如离了根的枯枝普通落在血泊当中，双眸大睁，安静却不瞑目。他这平生劳繁忙碌，失比很多，即使话中有再多看破，身后还是留下了端倪。
这一语掷地, 周如水乃至感到一阵钻心般的吃痛，浑身高低彻骨的寒凉，她怔怔地说道：“何止于此！您若一死，谁还再见去记王豹的臭名！天下人只会记起你王端的好处，记起泰康八年前政局腐败百姓安乐的吾周！您一心求死！以身作路！叫你琅琊王家可进可退！亦叫吾父吾周进退维谷！若君父再执迷不悟, 只怕这天下, 这天下百姓……”
杀父之仇，不共戴天，她与他如何接受得起？她又另有甚颜面再呈现在他面前？
她不敢想，一夜闲坐到天明。可待中午将至，纵是她百般不肯，还是在周王的施压下，由寺人旌领着缓缓登上了高台。
王玉溪悄悄与他对视，他微垂的眼眸中，有着死力禁止的晦涩与隐痛。斯须，终究伸脱手来覆住了王端的双眸。
这一刻，周如水才真真感遭到了绝望，她仿佛瞥见，那些极美极叫她眷恋的人与事都在冥冥当中一步步离她远去，它们一点点变得恍惚，一点点变得遥不成及，那些叫人堵塞的有力挽回有力挣扎都覆盖着她，就如当初被困在公子峥府中身为罪奴的她普通，就如当初被困在黄粱梦中的她普通，聚散存亡都不由她，她也不由她。
中午三刻一至，寺人旌催促的声音便在耳边，他道：“千岁，该行刑了。”
言止于此, 周如水猛的住了口。
只听诏狱外有脚步声愈走愈近, 她再一回顾，便见寺人旌已至身后，这长年带笑的老奴敛眉看她，神情中暴露了少有的当真, 一揖, 抬高了声音恭敬说道：“千岁善于宫中, 当知何事说得，何事说不得。”话音一落，又见他面色一变, 略藐谨慎翼翼地持续说道：“君上有旨，既千岁对王端体贴备至，明日, 便由千岁监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