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烈文凝睇好久,问:"大人,这吹箫的少年是谁?""你看看照片的背后。"曾国藩说,手中的书已合拢,重新放到书架上去了。
"纯甫,我晓得你有难处。"曾国藩从"极力办好"四字中,已知容闳的艰巨。"老夫活了五十多岁,经事很多,知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。困难之处,正可看作是鼓励和逼迫。你拿张纸来,我送你两个字,作为临时分别的纪念。"容闳忙拿出一张随身照顾的棉料报告纸,曾国藩写下两个大字:"磨难"。又在中间写了一行小字:"余将赴直隶,书此二字送纯甫,以志订交于磨难之时也。"写罢,亲手把纸递了畴昔。容闳冲动万分,翻开从美国带回的牛皮箱,将它收藏于箱中。厥后容闳定居美国,西方朋友愿以十万美金买下这幅字,容闳决然回绝。这当然是后话了。
"菜单?"出于猎奇,赵烈文将纸条拿过来看了看,只见上面写着:"鱼片煮白豆腐一小碗,香葱萝卜丝一小碗,菠菜汤一中碗,辣椒豆豉一小碟,米饭一小碗。"赵烈文感喟:"大人还是吃得省俭!传闻升州板鸭店常常给江宁各大衙门送板鸭,大人无妨切点吃。""我这里没有升州店的板鸭!"曾国藩决然说,"之前他们送过几次,每送一次,我便叫人退回一次,今后他们也就不再送了。我的厨房里没有多少鸡鸭鱼肉,连绍酒都是论斤零沽。""大清二百年,不成无此总督衙门!"赵烈文深有所悟地感喟。
"大人,欧阳先生给你送了一担礼品。"赵烈文笑嘻嘻地说。
"船山先生处温饱交煎之地步,孜孜不倦,写出这多好书来,真正不轻易呀!"曾国藩望着面前的书感慨起来。
"恰是。"
从书局回到衙门不久,赵烈文便引着一个男人进门来。那男人挑着两只大木箱。
"过一会欧阳小岑也来。今晚我做东,请你们二位。"曾国藩很可贵宴客,今晚这餐饭既是与欧阳小岑话别,又是为了报答他送了这套《船山遗书》。赵烈文则被拉来作陪。
赵烈文顺手翻着《读通鉴论》。这本书在书局刻印过程中,他便零零散星地借来读过一遍,非常佩服船山的见事高超、群情深切。此时看着这部被装订成十大本的五十余万言巨著,真是爱不释手,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对船山的由衷崇拜。"大人,船猴子群情戛戛独造,破自古悠谬之谈。卑职想,若使其得位乘时,必将大有康济之效。""不见得。"曾国藩悄悄地摇了点头。
曾国藩先是一怔,后恍然大悟,说:"日前御史王大经奏禁淫书,《红楼梦》鲜明列第一,真好笑得很。这是一部奇书,你读过吗?""五年前仓促读过一遍,的确写得好,真想再读一遍。""《红楼梦》要多读几遍,才气摸到曹雪芹的真意。不瞒你说,我这是读第三遍了。"曾国藩也走到书架边,拿起堆在上面的第一本,顺手翻了几页。俄然,从书中飘下一帧照片,赵烈文忙哈腰拾起。照片上是一幅精彩的园林图:远处为小桥假山、楼阁回廊,近处是一座水榭,一个俊美的贵公子坐在瓷墩上,对水吹箫,神态文雅安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