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说得投机,内里报恭王到。曾国藩等一齐走出门外。只见恭王正在几个贴身侍从的伴随下,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来。曾国藩想起这些年来恭王对本身的保举、信赖、依畀,心中感激不尽。他从速趋前两步,口里念叨:"草泽曾国藩叩见王爷。"说着便要下跪。
拂晓起。早餐后写昨日日记。辰初三刻趋朝。在朝房晤旧友甚多。巳正叫起,六额附带领入养心殿。余入东间门即叩首,奏称臣曾某伸谢天恩。起行数步,跪于垫上。皇太后问:"你造了几个轮船?"对:"造了一个,第二个现在方造,未毕。"问:"有洋匠否?"对:"洋匠不过六七个,中国匠人甚多。"问:"洋匠是那国的?"对:"法国均。英国也有。"问:"你的病好了?"对:"好了些。前年在周家口很病,客岁七八月便好些。"问:"你吃药不?"对:"也曾吃药。"退出。散朝归寓。见客,坐见者六次,中饭后又见二次。出门,至东城拜瑞芝生、沈经笙,不遇。至东城拜黄恕皆、马雨农,一谈。拜倭艮峰相国,久谈。拜文博川,不遇。灯初归。夜与曹镜初、许仙屏等久谈。二更后略清理零事。疲惫殊甚,三点睡,不甚成寐。
曾国藩从速叩首跪安,托着帽子起家,一步步后退,直退到门帘边,才渐渐回身出门。
"勇都撤完了吗?"慈禧太后又问。
曾国藩分开京师已整整十七年了。当绿呢轿车进入彰义门洞时,他不觉心头一热,无声念叨:北京啊,北京,明天总算又见到你了!轿车穿过广安门,在一条狭长的街道上缓缓行驶。这一带是原金朝的中都城,繁华的往昔早已跟着汗青烟云畴昔,剩下的只是一些陈旧低矮的民房和窄陋的街巷胡衕。出了宣曜门,很快便进入正阳门大街。远远地能够瞥见闪烁着明黄色采的宫殿群了,辇毂重地雍容高贵的不凡气度终究呈现在视线。曾国藩看着看着,视野垂垂恍惚,心底思潮翻卷。十七年了,多么不平凡的十七年啊!当年雄浑轩昂的礼部右侍郎,已被凡人不成设想的艰巨险阻、哀伤惊骇、委曲打击、苦心机虑,打磨得两鬓如霜,两颊如削,疲弱得似接受不起轿窗传扬起的风沙。这十七年间的腥风血雨,究竟靠甚么挺过来了呢?是靠青年期间立下的大志壮志?靠镜海师所传授的理学涵养?还是靠对三朝皇恩的酬谢之心?这十七年来所做的统统,究竟又是图的甚么呢?为名标青史、流芳百世?为保护名教、拯民水火?还是为了面前这座都城,以及住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和他们的主子?
十六日
第二天,原定皖籍京官公请,曾国藩借病推委。他换了布衣小帽,偷偷地来到当年的恩师权相穆彰阿旧宅。
十四日
半晌之间,养心殿东暖阁里阒寂无声。曾国藩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。
从塔齐布家里出来,曾国藩心头沉重:曾任提督的满人塔齐布身后尚且如此冷落,那二万多名阵亡的中下级军官和浅显湘勇的遗孤不是更不幸吗?
"撤的二万人,留的三万人。"不是讲都撤了吗,如何还留有三万,比撤的还多?曾国藩本身已发觉这中间的冲突,内心一急,背上的热气当即变成汗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