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你到那里去?"荆七刚要出门,曾国藩醒过来了。
"父亲大人安好!"纪泽反复着每天早上的现话。
六月十八日半夜半夜三点,曾国藩终究将堆积如山的文件批阅结束。他走出房门,来到后院。但见星月满天,万簌俱寂,内心顿时有一点安好之感。大前天接到九弟信,告金陵城外四周开挖隧道,城破就在这几天。他望着夜空,内心说:"九弟,大哥不能和你一起攻城杀贼,为你读一篇名文助战吧!"他重新走进签押房,拿出《资治通鉴》,翻出写赤壁之战的那一篇来。他但愿九弟如同当年的周瑜火烧赤壁那样,获得霸占金陵的胜利,今后也能焜耀史册。曾国藩先是悄悄地念着,渐渐地兴趣高涨,竟大声吟唱起来。
曾国藩背手在室内踱步,不时抚摩迩来大为稀少的长须,口里喃喃念着,然后坐在桌前,凝神半晌,提起笔来,在奏稿前面补了一段:"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,于今十有五年,窃据金陵亦十二年,流毒海内,神人共愤。我朝武功之超出前古,多次削平大难,焜耀史篇。然如嘉庆川楚之役,践踏仅及四省,沦亡不过十余城。康熙三藩之役,践踏尚止十二省,沦亡亦第三百余城。今粤匪之变,践踏竟及十六省,沦亡至六百余城之多,而此中凶酋悍党,如李开芳守冯官屯、林启容守九江、叶芸来守安庆,皆坚毅不平。此次金陵城破,十万余贼无一降者,至聚众自焚而不悔,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。"将川楚之役、三藩之役拿来作比较,更凸起了安定长毛的功绩之伟,曾国藩感觉这段话是必不成少的,但又恐有自夸之嫌,招来物议,因而干脆再加一段:"然卒能次第荡平,肃除元恶,臣等深维其故,盖由我文宗显天子大德宏谟,早裕戡乱之本。宫禁虽极俭啬,而不吝巨饷以募兵士;名器虽极慎重,而不吝破格以奖有功;庙算虽极紧密,而不吝屈己以从将帅之谋。皇太后、皇上守此三者,悉从旧章而加上。去邪弥果,求贤弥广,用能诛除僣伪,蔚成复兴之业。臣等忝窃兵符,遭遇际会,既恸我文宗不及目睹献馘胜利之日,又念生灵涂炭为时太久,惟当始终慎勉,扫荡余匪,以苏孑黎之困,而分宵旰之忧。"写好后,曾国藩念了一遍,感觉这篇奏疏端的是天衣无缝、完美无缺了,特别对"宫禁虽极俭啬"以下三个排比句甚为对劲,心想,当今疆吏能写出这几句话来的怕未几。
"九叔打下了金陵?"纪泽的确不敢信赖,随即他就感觉这个语气不仇家,对父亲的话还能思疑吗?父亲常常教诲本身,为人要诚敬,要勤奋,诚敬从不打诳语做起,勤奋从不晏起床做起。父亲莫非还会打诳语吗?何况如许大的事情!纪泽镇静万分,大声喊起来:"金陵打下了!""甲三!"曾国藩严肃地斥责,"大喊大闹,成何体统!""是!"纪泽认识到本身的不该该。父亲常说举止要厚重,如何又健忘了!
"九叔信上说了些甚么?仗打得顺利吗?"纪泽孔殷地问。
"大人,你老醒了。"荆七非常欣喜,忙走到竹床边,"大人,刚才把我吓死了,见你老总不醒,我正要去叫至公子。""好啦,不要叫他了,我没事。你也去睡觉吧,明天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刚才昏倒的事,听到了吧?"荆七承诺一声,关好房门,到中间耳房里睡觉去了。曾国藩躺在竹床上,深为本身刚才的失态而耻辱。常日读《晋书》,曾为谢安一句"小儿辈已破贼矣",数度拍案叫绝。那是一场干系到国度存亡、谢氏家属兴衰的严峻战役,且事前并无掌控,谢安竟然在接到侄儿的捷报时,还是下完棋,只缓缓说出如许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来。这是多么样的胸怀,多么样的气度啊!曾国藩也曾多次假想过,有一天接到九弟从金陵火线来的捷报时,也要像谢安一样,毫不经意地奉告身边的僚属,但是刚才呢……幸亏只要荆七一人在旁,连儿子也未看到,不然,必将作为笑柄广为传播,一向传到子孙后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