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几天,曾国荃又送来一封详细的信,陈述内城也已拿下,并附来一叠厚厚的保举单。彭寿颐等人遵循这封信的内容拟好了报捷折。对奏稿的核阅,曾国藩向来非常慎重,明天这份折子非比平常,他关起房门,回绝统统客人,一字一句地细心考虑。
奏稿改好了,另有一个会衔的题目,幕僚们不能作主。按事理说,由曾国藩领衔,曾国荃、彭玉麟、杨岳斌会衔最好。曾国荃功绩最大,应置会衔者的前线;彭玉麟、杨岳斌攻陷九洑洲,清除江面,直接包管了陆路的打击,厥功甚伟,也理应会衔。但曾国藩想得更深。自从咸丰二年出山以来,凡有大败仗,报捷折中他从未伶仃领衔。塔齐布在时,他和塔一起领衔,并将塔排在前;塔身后,攻陷安庆时,他和胡林翼一起领衔,又将胡推到前面。曾国藩如许做,既向朝廷表示了功不独占的度量,博得朝野分歧奖饰,又获得了塔、胡的肝胆互助。此次攻陷金陵的大捷,他也援例不伶仃领衔,顺手牵来了湖广总督官文,把官文置于第一,本身屈居第二。
"有半个时候了。"纪泽恭敬地答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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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微舒畅点后,曾国藩再也不肯躺在竹床上了,他起来披件衣服,坐在椅子上,望着腾跃的灯火,心驰神驰,浮想连翩。他想起在湘乡县城与罗泽南畅谈办练勇的阿谁夜晚,想起郭嵩焘、陈敷的预言,想起在母亲棺木旁焚折辞父、墨绖出山时的誓词,想起在长沙城遭到鲍起豹、陶恩培等人的欺负,想起船猴子后嗣赠送宝剑时的祝贺,想起江西几年的困苦,想起投水他杀的热诚,想起重回荷叶塘守墓的懊丧,想起复出后的三河之败,想起满弟的病逝,想起自九弟围金陵以来为之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,一时百感交集。曾国藩愈想愈不好受,最后禁不住潸然泪下。他感到奇特,如许一桩千盼万盼的大丧事,真的来到了,为甚么给本身带来的高兴只要两三分,伤感却占了七八分呢?
曾国藩背手在室内踱步,不时抚摩迩来大为稀少的长须,口里喃喃念着,然后坐在桌前,凝神半晌,提起笔来,在奏稿前面补了一段:"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,于今十有五年,窃据金陵亦十二年,流毒海内,神人共愤。我朝武功之超出前古,多次削平大难,焜耀史篇。然如嘉庆川楚之役,践踏仅及四省,沦亡不过十余城。康熙三藩之役,践踏尚止十二省,沦亡亦第三百余城。今粤匪之变,践踏竟及十六省,沦亡至六百余城之多,而此中凶酋悍党,如李开芳守冯官屯、林启容守九江、叶芸来守安庆,皆坚毅不平。此次金陵城破,十万余贼无一降者,至聚众自焚而不悔,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。"将川楚之役、三藩之役拿来作比较,更凸起了安定长毛的功绩之伟,曾国藩感觉这段话是必不成少的,但又恐有自夸之嫌,招来物议,因而干脆再加一段:"然卒能次第荡平,肃除元恶,臣等深维其故,盖由我文宗显天子大德宏谟,早裕戡乱之本。宫禁虽极俭啬,而不吝巨饷以募兵士;名器虽极慎重,而不吝破格以奖有功;庙算虽极紧密,而不吝屈己以从将帅之谋。皇太后、皇上守此三者,悉从旧章而加上。去邪弥果,求贤弥广,用能诛除僣伪,蔚成复兴之业。臣等忝窃兵符,遭遇际会,既恸我文宗不及目睹献馘胜利之日,又念生灵涂炭为时太久,惟当始终慎勉,扫荡余匪,以苏孑黎之困,而分宵旰之忧。"写好后,曾国藩念了一遍,感觉这篇奏疏端的是天衣无缝、完美无缺了,特别对"宫禁虽极俭啬"以下三个排比句甚为对劲,心想,当今疆吏能写出这几句话来的怕未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