巡捕念着念着,曾国藩笑容渐露。容闳信上说,他已物色了近百名十五六岁的小童,都资质聪慧,心肠纯粹,出身明净之家,拟通过考核后,从中登科四十名,作为第一批派出者;已和美国朋友商定好了,这批小童都到美国去,大部分学天文、算学、制造之术,少部分专攻西欧医学、法律。容闳满怀信心肠说,他们都将会成为大清国复兴的栋梁之材。他还特为提到一个名叫詹天佑的少年,奖饰这孩子是个资质不凡的英才。
一九九二年三月定稿于岳麓山下观弈园
"父亲,内里冷,我扶着你老练花厅里逛逛吧!"纪泽劝止道。
秉鞭作牧,经历江山。
桌上堆放着一大叠公文,正中摆着几份等待访问的名刺。他把名刺拿过来,一一看了看。这些名刺中有路过江宁的朝廷钦差,有奉调分开两江的初级官员,有专来江宁禀告公事的下级僚属,也有纯来见见面聊谈天的旧雨新知。因为精力不佳,那些纯粹的宦海应酬、毫无目标的闲谈,他一概婉谢,谈闲事的也只得向后推几天。
曾纪泽翻开一看,纸上鲜明现出一行字来:谕纪泽纪鸿。他捧着不知如何办才是,大师也都眼睁睁地看着。只见曾国藩又艰巨地抬起手,指了指口。曾纪芬忙说:"大哥,爹叫你念!"曾氏的这篇遗言见之于同治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致纪泽、纪鸿家书。
一曰慎独则心安。自修之道,莫难于养心;养心之难,又在慎独。能慎独,则内省不疚,能够对六合质鬼神。人无一内愧之事,则天君泰然,此心常快足宽平,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,第一寻乐之方,守身之先务也。
这可骇的黑雨,无情地鞭挞着西花圃的斑竹林。那些历经千辛万苦从君山来到江宁的珍稀,遭受了不测的大难。它苍翠的叶片被打落,苗条的斜枝被扭折,洒满帝子泪珠的骨干被连根拔出,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嗟叹,令人惨不忍睹。仆人对它所寄予的无穷但愿,瞬息之间全数化为泡影!督署大门口所吊挂的四盏大红宫灯,被暴风吹得摆布闲逛,虽有屋檐为它粉饰,仍然抵当不住暴雨的侵袭,飞溅的雨花点点滴滴地浸在绸绢上。先是贴在灯笼上的"恭贺新禧"四字一笔一画地飘落,然后是红绸艳绢一片片地被剥落,最后只剩下几根嶙峋骨架,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肥胖、寒伧。
万古云霄一羽毛。
这雨好怪!它蒙蒙的,黑黑的,像一块广漠无垠的黑布,将六合都包抄起来,令人分不出南北东西,辨不清房屋街衢。又像大风吹倒了玉皇爷的书案,将一砚墨汁倾泄宇宙,它要染黑洁白的石舫、矞皇的督署,污坏雄丽的钟山、秀媚的秦淮,它还要将活泼着万千生灵的大家间涂抹得昏昏惨惨、悲悲戚戚。
"京官安逸,若不思长进,最是轻易混。有无出息,全看大家了。英文还常复习吗?""每天都对峙读一个时候的英文书,读书报已不感到吃力了,只是说话不甚流利。"曾纪泽兄弟跟着英国西席亚尔泰学英文已有三四年了,进步不算慢。
父子俩如许谈着家常,不知不觉竹林就在面前了。俄然,一阵大风吹来,曾国藩叫声"脚麻",便身子一倾,歪倒在儿子的身上。纪泽忙扶着,看看父亲时,不觉惊呆了:只见他伸开着嘴,右手对峙在半空,已不能说话了。曾纪泽急得大呼:"来人啦!"正在竹林里锄草的仆人闻讯赶来,忙着把曾国藩背进大厅。纪泽一面叫人从速去请大夫,一面叮咛铺床褥。过未几久,曾国藩醒过来了,嘴唇也已天然地闭好,只是不能再说话。他摇了摇手,指着大厅正中的太师椅。纪泽明白,让仆人把父亲背到椅子边,扶着他渐渐坐好。这时,欧阳夫人、曾国荃父子、纪鸿佳耦、纪琛、纪纯、纪芬姊妹都已慌镇静张地赶来,大厅里挤满了人。一会儿,欧阳兆熊也进了府,蹲在曾国藩身边,给他探脉诊视,又扎了几针。见仍不能开口说话,欧阳内心慌了,忙把曾国荃叫到一旁,悄悄地说:"老中堂病势伤害,你把孙辈全数喊过来。"曾国荃晓得大事不妙,从速要侄媳妇各自带儿子上来;本身走到大哥面前,握着他的双手。那手已冰冷彻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