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下王锡爵一行不表,转头再说张瀚。自送走王锡爵后,他就单独坐在值房里,愣瞧着屋顶入迷。张瀚已年过六十,比张居正早一届考中进士,也是朝中老臣了。他侧身宦海数十年来,并无大的建立,亦无甚么错误。凭资格,在万历二年,他熬到了南京留都吏部左侍郎的位子上。在普通人看来,他在这位子待上几年就该致仕回家保养天年了,他本身也是如许以为。谁知时来运转,在这一年,他俄然代替杨博,来北京接任吏部尚书。这一任命宣布之日,举朝皆惊。因为不管是讲资格还是讲才气,这么首要的位子都不会轮到他。朝中大臣都晓得,这是张居正看中了他。张居正如此安排原也是有本身的私心,吏部尚书掌天下文武官员的铨选任用,事权严峻,如果选一个能臣担负此职,他就不便把握,内阁与吏部之间不免产生龃龌。接收前朝经验以及本身的经历,他以为吏部尚书的人选,应当是品德高于才气。这小我不能太有主意,可又必须是守口如瓶的谦谦君子。按图索骥,张居正便看中了张瀚。
“干吗?”赵用贤问。
“幼滋兄,又碰到甚么事儿了?”
张瀚对王锡爵的辩白不觉得然。他感觉两位年青官员的行状有沽名钓誉之嫌,便劝道:“年青人,老夫晓得你们的心机,想在守制题目上做做文章。老夫想奉劝你们,万不成为博得浮名,而毁了自家出息。”
问这句话的是赵用贤,他是个大瘦子,说话呼哧呼哧喘粗气。张瀚不喜好这两位年青官员咄咄逼人的说话体例,便板着脸说道:
张瀚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发觉的忧愁。他假装饮茶,把头低了下去。只听得赵用贤抢着问:
却说前日,小皇上听了冯保的建议,在平台伶仃召见张瀚,但愿他出面上书朝廷,劝说张居正夺情。冯保的这一建议,实在是保全皇上威权的万全之策。皇上为天下之主,想办的事没甚么办不成的。但夺情事大,若皇上直接给张居正下旨,必将会引发士林非议,这时,若让吏部尚书张瀚出面上奏,皇上只是就他的奏本作个准予张居正夺情的批谕,则这件事所接受的风险便从皇上那边移给了张瀚。办成了,皇上不愧是社稷之君;办不成,张瀚就是替罪羊。当然,情愿给皇上写本子慰留张居正的官员大有人在,但冯保虑着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张瀚。一来张瀚为天官,位高权重,说话有分量;二来措置官员的守制与否也是他吏部尚书分内之事。
小皇上固然已十五岁,但还不敢伶仃柄政,因之对张居正倚之甚深。他答道:
“有。”
“如此说,王国光也不可。”
臣于本月二十五日闻父忧,本日钦奉仁圣皇太后懿旨,赐臣银五百两,纻丝十表里,新钞一万贯,白米二十石,香油二百斤,百般碎香二十斤,蜡烛一百对,麻布五十匹。该慈庆宫管事寺人张仲举恭捧到臣私第,臣谨叩首祗领讫。
张瀚顿了顿,又把在坐的三位细心看过一遍,才缓缓言道:“老夫年青时也颇好名,为了名,常常铤而走险,现在回想起来,才感觉非常好笑。综观汗青,那么多驰名流物,有谁不是过眼云烟?名流名流,因名而累人。单说五经中所载人物,《易》中载十三人,《书》一百一十三人,《诗》一百四十八人,《礼记》二百四十四人,《春秋》两千五百四十二人,共三千六百人,从中挑其重者也不下三百人。明天,你们谁还记得这些人?倒是汉朝新城三老、鲁国两生、壶关三老、洛阳令尹,皆不知其姓名,千载之下,先人尚记念他们的风采,驰名变成知名,知名反而驰名,王大人,此中事理,不成不沉思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