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罢这乘肩舆的表面,张居正感觉它气度轩昂华贵脱俗。接着,钱普又请他进轿察看,当他踩着雕花轿凳上到肩舆里头,轿屋的一应规制陈列更让他惊奇。这轿屋一进两间,外间摆有书案,案上有纸笔墨砚,案几两旁,各站有一名十五六岁的水灵灵的妙龄少女。里间较小,仅搁一张床,权作倦卧的薰香兰室。顶上都是别具匠心的彩绘,脚下铺的是加厚的猩红地毯,踩上去轻柔嫩软没有一点儿声音。张居正里里外外高低摆布看过,最后目光落在两个小女人身上,他问站在左边的一个:
李可得令,双手平托着木盘,在筵席间穿行。与席的官员们个个伸头去看,只见盘子里是九个五两一只的银锭。绕场走了一圈,李可又走回到张居正身边站定。张居正伸手从木盘里拿出一只银锭,举在宫灯之下,晃着说:
康立乾点点头。
他这一闹,本来已是一片喧闹的廨厅又悄悄温馨下来,大师都把惊奇的目光投过来,要看这康立乾玩何把戏。
“这乘肩舆很多少小我抬?”
“这些前朝善事,先人效之,力行而不倦。天生一世之才,必足一世之用,此言不谬。但宿世这些良臣,比之当今首辅张大人,则其移山心力,又稍逊一筹。前人言贤人受命,拯溺怀德,归咎于己,推恩于民。大明无偏照,至公忘我亲。故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。这几句话用在张大人身上,是再贴切不过。
“今每天煞黑,就在本辅来这廨厅赴宴之前,李可前来奉告我,有人送了他五两银子,说是在真定府境内辛苦了,这是奉上的茶水钱。我问李可,是你一人拿了,还是有别的人也拿了?李可出去找身边的人一问,问了八个就收回八只银锭。你们看看,这是多么的豪阔风雅!随本辅南行的有一千几百人,纵使此中有二百人收下这茶水钱,加起来也有一万两。真定府一年的税银有多少?如果我记得不差,超不过十万两。这一万两银子从那里开消,国度的税银少不得,到头来还不是巧立项目,分摊在老百姓头上。诸位都是朝廷命官,都晓得我张居正最大的讨厌就是贪墨贿赂。本辅已派人调查,随我南行的人,不管是谁,收受了‘茶水钱’之类的好处,一概交出。倘如有谁藏匿不交,一旦查出,当即拷掠回京,严惩不贷。至因而谁送的嘛,今早晨为了不扫大师的兴头,本辅暂不究查。说了这半天的话,想必大师已饥肠辘辘,现在,请大师痛痛快快地享用这顿美餐。”
“你叫甚么?”
“姑苏。”
“犯的何罪?”
钱普因与首辅打了两天交道,已经晓得一点儿深浅,再不像当初只一味地惊骇。这会儿觍着脸答道:
“你?”
张居正一看此人穿戴七品鸂鶒补服,袖口污了一大块,脸上疙疙瘩瘩的,仿佛向来就没有洁净过,内心先就有了几分不悦,他问钱普:
“启禀首辅大人,这笔银子并非搜刮民脂民膏,而是卑职治盗所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