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言之有理。不谷现在要做的事,就是还威福于皇上。”张四维镇静地扬起手中的碧玉快意。俄然,他仿佛又想起了甚么,扬起的手又有力地垂下来,懊丧地说,“只是不知何故,皇上一向不肯伶仃召见我。”
“为安在我?”张四维一愣。
“首辅虽为人臣之极,但毕竟是皇上的臣仆。皇上以万乘之尊,如此锥心揪肺痛悼一个仆人,这是千古少有的事。臣看在眼里,记在内心。赶上明君圣主,实乃臣子之福。是以,臣决计誓死报效皇上。”
朱翊钧笑道:“你主动让户部拨二十万两银子到内廷供用库,这不是拍马屁又是甚么?”
少顷,听得孙理在门外恭恭敬敬喊了一声“万岁爷”,旋即听得软底靴踏在砖地上的声音。张四维顺势看去,恰好朱翊钧穿戴崭新的衮龙袍,在周佑的引领下跨进了门槛。张四维赶紧跪了下去,大声禀道:
“张阁老不必拘束,”朱翊钧一开口先自笑了起来,“朕一向未曾伶仃见你,你焦急了是不是?”
“老爷,李植御史大人到了。”
“另有一件事,”朱翊钧顿一顿才说,“现有一人,也想加爵封伯,两宫太后亦有此意,只是不知可否办理?”
张四维细心听来,感觉皇上的话中藏有玄机:固然大要上他保持了对冯保的一贯礼敬,但并不想给冯保册封。只是李太后发了话,他不敢硬顶着不办,故在此提出来筹议。张四维一时也感到不好办,只得对付道:
“说甚么?”
李植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,一副奉事惟谨的模样。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,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吕调阳,副主考是张四维。吕调阳万历六年病逝,这一年的进士便都奉张四维为座主。现在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,十之八九都是张居正生前亲身铨选。张四维固然当了首辅,这些当道大臣倒是没有一个肯听他调遣。倒是他的弟子中,有很多人堆积在他的麾下,这李植便是此中之一。李植属于那种一按浑身都有动静儿的人,一肚子鬼点子多似天上繁星。是以,他就格外获得张四维的喜爱,逢有难以定夺的事,张四维便会将他找来筹议。此时,待张顺退出把书房门掩上,张四维便一改座主的庄严,迫不及待地说:
张四维眉毛一蹙,回道:“瞧你兴抖抖的模样,说话高一句低一句不着边沿。甚么‘利剑出鞘’?”
“皇上对元辅的豪情至笃至深,乃至哀恸过分。太岳先生获此殊恩,令臣恋慕不已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皇上欲改弦更张号令天下,必欲通过内阁节制五府六部各大衙门来实现。内阁首辅如果不深谙皇上心术,行政调剂南辕北辙,则灾害必起肘腋之间。遍查历代故实,皇上开掉一个首辅,如同脱掉脚上一双臭袜子,是太轻易的事。张居恰是大明建国以来唯独一个例外,这是因为皇上登极才十岁龆年。以是,张居正能将他玩弄于股掌当中。现在,皇上已长大成人,颠末十年历练,早已深沉练达洞察幽微。老座主代替张居正,成为万历王朝的第二任首辅,也是万历皇上亲身在朝后的第一任首辅。数月之间,沧桑已变,大人若想稳踞宰辅之位,就必须完整与张居正分裂。”
“大人当五年次辅,一向装聋作哑,现在,是您惊雷劈空利剑出鞘之时。”
“唔?”
“就说冯保为何不能册封的来由。这个条陈必然要写好,朕要给太后看的。”
“这些事理不消你多讲,”张四维既想听李植的观点,又怕他高谈阔论,遂言道:“不谷且问你,如果皇上真的故意清理张居正,他会如何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