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是荆州税关的。”
“唔,段升,你是哪个衙门的?”张文明显知故问。
“恰是。”
一见这小我,李老夫就内心头悄悄叫苦。税关曾因欠税事向他发过几次传票,每次来都是这位段升欢迎。他被这位横肉面熟的活阎王骂怕了,故老是设法躲着他。此次狭路相逢,李老夫没法避闪,只得佯装笑容凑趣道:
“李爹爹,你这是为甚么事?”
李顺把清单还给金学曾,说道:“金大人不愧是查账妙手,把税关的一本乱账都理顺了,就这一点,你就比你的前任要强。”
“没有,先把他这两担蚕豆充公了。”
“这如何成,我向首辅大人立过军令状,大丈夫做事,如何能半途而废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金大人,你在都城做的那些事,下官从邸报上都看到了,你实心为朝廷办事,不掺一点私心邪念,下官非常敬佩,只是千不该万不该,你不该来荆州当这个巡税御史。”
“你不是要参我吗?”
“依你说,真正的逃税漏税在那里?”
“啊,你是税关的巡栏官,”张文明点点头,指着李狗儿问段升,“你们为何锁他?”
“是当今首辅大人的令尊。”
明天乃雨后初晴的好气候,张文明在两个仆人的伴随下,优哉游哉走到奥妙观门口,冷不丁斜刺里冲出一人,“扑通”跪倒在他面前,嘴中哀哀喊道:
“就凭你抗税这一条,”段升肝火冲冲,“不锁你也能够,现在就把欠银交来。”
“新来的巡税御史。”
李狗儿便细讨情由:他们家原有十亩水田,十几年前,荆江溃堤,被流沙淹埋了五亩。水退后,留下五六尺深的黄沙碎石,底子没法开垦,是以家中实际的水田只剩下五亩,每年纳粮派夫,却仍然按十亩计算。李家虽多次央人写帖子到县衙申明启事,均被打了返来,因为纳粮册里的田亩,早已进入朝廷的鱼鳞册。户部每年都按照这些田亩征收粮赋,分摊丁税。如果江陵县少了五亩,就该他县令自掏腰包纳粮交税。是以这一件看似简朴的事情,想处理它却比登天还难。李家抱了这天大的委曲,却哀告无门。每年交纳皇粮一斤一两也不能缺少。丁门小户人家,日子本来就过得艰巨,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。五亩田交十亩田的皇粮,若赶上丰年,多少还能够留下几斤稻谷,若赶上灾年歉收,所收稻谷全数上交尚不够数,一家人糊口就完整没有下落了。如此十几年积欠下来,李老夫一家披星戴月勤扒苦做,反倒欠下官府皇粮多少,折合税银有十一两之多。前年新皇上即位,开恩蠲免赋税,把隆庆元年之前的积欠一笔取消。如许李老夫家免除了三两,却另有八两银子的欠税。旧账难清,谁知李老夫家又添新祸。且说万里长江的水患,十之七八都在荆江发作,是以有着“万里长江,险在荆江”的说法。每到汛期,荆江边上的官民都头皮发麻。万一溃口,处所官的出息就断了,轻者丢掉乌纱帽,重者就要拘到法司兴谳问罪。老百姓的提心吊胆更胜于当官人的百倍。因为溃口对于他们来讲,重者是没顶之灾,轻者就像李狗儿家如许,活着也是受折磨。客岁汛期来得稍晚,但六月间连续半个多月的暴雨,江水腾涨,倒是比前两年来得凶悍,全省的官员几克日日夜夜都守在荆江大堤上。荆州府的老百姓,按规定五亩地步出一民夫守堤,李狗儿家名义上是十亩水田,故得有两人上堤。李狗儿和他哥哥李虎儿兄弟两个都上了堤,家中只剩得李老夫一人泥一把汗一把的忙田忙地。李家另有半亩菜园,除了自家吃,多余蔬菜便挑到荆州城中发卖。一家人平常的开消用度,就靠这半亩菜园的出产了。李老夫的大儿子李虎儿上堤二十多天,一天夜里巡堤,触霉头让毒蛇咬了一口,因当时无人替代不能下堤救治,火伴虽为他挤出了败血,但因不得法,还是留下了病根子,一条腿肿得水冬瓜似的。民夫出了工伤变乱,官府只给免差,其他一概不管。李虎儿被抬回家来,一向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。李老夫一家穷得赤膊鱼儿似的,端的是要死不得断根,要活不得转青,那里有闲钱给李虎儿治病?如此延挨下去,拖了七八个月,李虎儿虽能下地了,但一瘸一瘸的成了个半残废。这真是破屋又遭连阴雨,行船偏遇顶头风。李老夫的家道,只是比乞丐多了三间权能遮风挡雨的破屋。初春时节,别人家还在看社戏放鹞子赶骡子混马地玩耍,李老夫就领着狗儿扑在菜园子里头种了几畦蚕豆,一心想趁早卖个好代价。忙乎了一个多月,这蚕豆倒也爆棵结荚长势敬爱。本日起个绝早,父子两人一人挑了一担青豆荚到这奥妙观前叫卖。豆荚还没有卖出去,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,径直走到李氏父子跟前,领头的巡栏段升双手往腰上一叉,盛气凌人问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