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但是金大人?”
“巡栏大爷好眼力,我恰是绿头苍蝇。”
“是!”
“我如何没想到,”金学曾沉下脸来,皱着眉头说道,“不来不晓得,一来吓一跳。这荆州城虽小,但要想做点事,倒是比都城里头还费周折。”
“李老夫,还认得我否?”
“账外账,”金学曾眼睛一亮,问,“上哪儿查去?”
金学曾说罢,真的朝地上一跪,把那只铜灯台顶到头上,李顺正说上前拉他,赶巧儿他老婆这时候从里屋一步跨了出来,看到这景象,顿时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我爹这一大把年纪,你凭甚么充老子,”狗儿憋了一肚子气,说话戗辣,“不要觉得身在官府,便能够仗势欺人。”
“狗儿,别胡来,”李老夫赶紧管住儿子,对段升赔谨慎说,“这是犬子狗儿,乡野人不懂端方。”
“金大人,你在都城做的那些事,下官从邸报上都看到了,你实心为朝廷办事,不掺一点私心邪念,下官非常敬佩,只是千不该万不该,你不该来荆州当这个巡税御史。”
段升点出绿头苍蝇来,本意是擒贼擒王打折他这根搅屎棍以压群小的气势,却不料这绿头苍蝇七窍里冒的都是邪气儿,话里带刺竟是比李狗儿还要难缠,段升不由得内心头骂一句:“日你妈的,老子明天非要把你整熄火。”接着问道:
“这是为何?”
“金大人,你晓得荆州城中最大的偷税户是谁?”
李顺把清单还给金学曾,说道:“金大人不愧是查账妙手,把税关的一本乱账都理顺了,就这一点,你就比你的前任要强。”
“晓得你还这么凶?”
不知不觉,金学曾到荆州已一月不足。来的头半个月,他先把荆州城中各衙门堂官拜访了一遍,接着就是清查积年征税账册。熬了多个彻夜,金学曾大抵搞清楚了欠税的关键地点,但查归查,若真的摆上桌面儿处理它也断非易事,是以心下忧愁。别人看他不哼不哈,猜想他这是在以静制动。殊不知他是投鼠忌器,狗咬刺猬下不了口。
“就凭你抗税这一条,”段升肝火冲冲,“不锁你也能够,现在就把欠银交来。”
李狗儿眼红红的,不平气说道:“他们凭甚么要抢走我的菜担子?”
“请讲。”
“我还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跳了一只老虎出来,本来是一只狗儿。”段升挖苦了一句,引得在场的人一阵轰笑。段升自发长了势,又朝狗儿吼道,“你家欠赋税银八两,你知不晓得?”
绿头苍蝇态度梆硬乃是感觉自家占理。且说这匠班银原是在城里头征收的一种差税,凡木工、瓦匠、漆匠、裁缝、铁匠等一应百工匠户,每年需得向官府交征税银四钱五分,称为匠班银。此制定于国初,户籍一成稳定。中间如果呈现了绝户、逃户,则里甲赔付。如许一向强行征收至嘉靖年间,处所司牧里甲叫苦不迭。一名御史就匠班银征收之弊端写本上奏朝廷,经多次廷议构和,皇上才恩准变通之法。应征税的匠户不再一成稳定,而是十年一审,其间灭亡者准予刊出。这一小小鼎新虽不尽善,但留意民瘼者亦额手称快。绿头苍蝇的爷爷是名弹花匠,在前次核定匠户的第二年就归天了,他儿子陈八开与孙子绿头苍蝇,均无一人再处置弹棉花的职业。但按规定,这十年中他家还必须如数交纳匠班银。陈八开与绿头苍蝇父子凭甚么也不肯当这冤大头,就一向顺从不交。
“这如何成,我向首辅大人立过军令状,大丈夫做事,如何能半途而废。”
“你儿子如何了?”
“见着我你就装孙子,平素儿你躲着我,倒像是吃了清闲散,”段升拉着脸,吼道,“我今早儿来,专是为了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