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听谁说皇上访问了我？”
“恰是。”
“秉笔寺人毕竟不是掌印寺人，孟冲不来这里听诏，仿佛分歧端方。”高拱犟气一发，便顾不得场合，由着自家思路说下去。话一出口，认识到顶撞了李贵妃，又从速弥补说道，“皇上厚恩，臣誓以死报。东宫太子固然年幼，秉承大统，臣将按照祖宗法度，竭尽忠心帮手，如有人敢欺东宫年幼，惑乱圣心，臣将秉承公理，保护朝纲，将存亡置之度外。”
秦雍西说罢，便领了铺兵回刑部交差。王篆当即命令严守各处城门，千万不成让王九思溜走。
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高福，觉得高拱是在和他说话，又没听狷介拱说的甚么，只得嗫嚅着喊了一句：“老爷。”
秦雍西欲言又止，高拱诘问：“你另有甚么疑虑？”
“火夫？”王篆打量着老头儿，头发脏乱，面色黎黑，浑身高低没个看相，不由得猜疑地问，“你当哪门子火夫？”
“秦大人也不要忘了，巡城御史衙门，也有捉人的权力。”
“不晓得？”王篆双手一剪，吊起两道短蹙的疏眉，厉声喝道，“瞧你这副肮脏相，竟敢乱来本官，你若不交代王九思的去处，我就剥了你的皮。”
冯保努努嘴，表示两个在场的寺人把仍伏在御榻前抽泣的高拱架出乾清宫，张居正与高仪也随后躬身退出。
“请诸位阁老听好，冯保宣读遗诏。”
“回大人，王真人把一只猫活剥了皮，然后把还没有断气的剥皮猫丢进大号炉里，号令小人多加柴炭，把那只猫烧焦。”
“你看咋办才好？”高拱盯着秦雍西问。
遗诏，与皇太子：朕不豫，天子你做。一应礼节自有该部题请而行。你要依三辅臣，并司礼监教诲，进学修德，用贤使能，无事怠荒，保守帝业。
两人就这么争论不下，原都是争功心切。正在这时，忽见得王真人府内有浓烟窜了出来，王篆再也顾不得与秦雍西争辩，号令部下喊开紧闭的朱漆大门。
“是，下官明白。”
高拱眸子子一转，问：“你真的这么信赖他？”
王篆又是一惊，问道：“高阁老命令拘系王九思？这不大能够吧？”
“走，去乾清宫。”
“我方才出去时，在会极门口碰到韩揖，是他奉告小人的。”
“如何不成能，你看，我有拘票在手。”秦雍西说着，取出拘票来递给王篆看，又问道：“却不知王大人带了这么多的铺兵来，又是做甚，该不是庇护王真人吧。”
“请皇太子朱翊钧接旨。”
“皇上！”
“冯保是太子的大伴，又是多年的司礼监秉笔寺人，有他在也是一样。”
御榻内侧，悬起一道杏黄色的帷帘。陈皇后与李贵妃坐在帷帘里头，紧靠着隆庆天子的头部。皇太子朱翊钧紧挨着李贵妃，不过，他是站在帷帘以外的，靠近隆庆天子的身边。他盯着不断抽搐的父皇，既惊骇又哀思，眼眶里噙满了泪水。
冯保趋前一步，将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黄绫揭帖翻开，清清嗓子喊道：
“是啊，这里头必定有蹊跷。”高拱起家踱到窗前，看着劈面卷棚前挂着的惨白灯笼，把这两天紫禁城表里产生的事情连到一块儿来想，模糊约约感到张居正与冯保已经联手，到处都在制造圈套与杀机。而他们的前面，另有一个极有主意的李贵妃。对这个皇上的宠妃，他一贯都未曾攀附，因为他以为，不管皇上如何宠她，她毕竟只是一个贵妃，并且皇上御座六年，也从未传闻过她干政的事。现在看来，他的这个设法错了。回想起下午在乾清宫皇上坐榻前李贵妃对他说的那几句话，看似嘉奖，实际上已隐含了老迈的不满。现在皇上一死，十岁的太子即天子位，宫中说话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这位太子的母亲了……高拱越想越不是滋味，内心头更是七上八下，不由得喃喃自语道：“看来，老夫又失算了一步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