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素在写路引。
薛二郎此次南行,大有深意。
想那江都等三县,连处所都叫人占了去,这县署里的文书记录必定也就没了,且边疆战事一起,百姓们自是纷繁逃往中原,景象定然混乱,那路引上便是少了几枚官印,也是说得通的。
但是,阿豆一贯最得主子信重,现在久去不归,依秦素平常的性子,必然会大闹大吵,哪得像现在这般淡然如常。
牛车行至田庄外的小树林时,秦素叫了停。
宿世的中元十三年春,陈、赵两国边疆崛起争端,猝不及防之下,位于陈国广陵郡的江都、堂邑、海陵三县尽皆失据,被赵国支出囊中。
她还是喜好乱世的。
只是,这般明艳的容颜,却偏多了一股板正肃杀之气,便如那桃李含苞却遇凄风苦雨,真是既冲突又奇特。
一念及此,秦素便不免有些切齿。
或者说,她是在捏造路引。
简朴地用罢午食,略歇了半晌,秦素便叫阿妥从厨房里搬了两个腌菜缸,洗净备用,又叫福叔将本日采买的那半斤黄柏槌碎,秦素本身则将拿了杆枰,细心地称了半升橡斗子、三钱胭脂。
宿世的她曾对此恨得牙痒,但是在心底里,却又有一点隐蔽的佩服。厥后薛允衡血溅丹墀、命丧朝堂,她窃喜之余,亦有些许伤感。
忙完了这些,秦素便又回了房,从那一匣子笔墨纸砚中,取一了张竖纹棱纸,拿妆盒比着,裁成了宽七寸五分、长九寸大小的纸样,共裁了四张。
车子在庄口只停了一会,很快便又重新驶动起来,待回至居处,秦素看了看时漏,恰是午初时候。
仿字,不过籀文与隶书两种,皆为三国公文通用字体,不求写得好,只需笔迹端方;染纸,她也只会各国公文纸与部分诏纸的染法,因这两种纸不准官方发卖,需自行染制,而其他花腔的粉笺花笺,她倒是一样也不会;说到刻印,这个更是磨练功力,秦素当时每天都要抽出半个时候练习,两年后也只能勉强仿刻三国各州、郡、县的称呼,以及“官、宫、制、印、敕、造、命”等有限的几十字。
若那位“师尊”公然淡泊名利,又如何会令徒儿当街拦住薛二郎,且当众将那“紫微斗数”抬出来讲?薛允衡料定本身与那位“师尊”另有再见之日。既是如此,又何必上赶着追上去?且这人间沽名钓誉之人甚多,若无实证,他自不会轻信。
秦素的唇角又弯了弯。
旧事如烟,现在回思便仍旧梦,经常令秦素怅惘。
这世道一乱,她便也有了空子钻。就比如现在,若没有半年后的那场乱子,她又哪来的便当捏造路引呢?
那满朝文武何止百人,却也只要薛允衡敢直言“德法不维,始乱当世”。
当年在隐堂时,假造公文便是极其首要的一课,特别各国公文行文的官方用语、字数、字体、纸张、印鉴等等的特性与差别,那讲课的夫子皆讲得非常细心,测验也极其严格。
过了五年的贫寒日子,秦素的肤色不算白净,脸也肥大,却终是掩不去端倪里的妍媚。
如此一来,一则无证可查,再则情有可原,她做的路引,可不就从假变成了真?
秦素有些感慨,叹了一声,倚窗不语。
此时,牛车已驶离了连云镇,车窗外是大片青碧的天空,野地旷朗,风景萧疏,秋风飒沓而来,氛围里有一种枯燥而清爽的气味。
裁好以后,她便磨了一池的墨,试了试浓淡,旋即便以笔蘸墨,在裁好的纸上写下了“广陵郡江都县”几个字。
隐堂所授诸般杂艺,有些还真是很管用。
以是,秦素会写公文,遣词造句还很正规,别的她还会仿字、染纸以及刻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