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明德定定看我,我端起一盆葡萄走到她跟前,本身挑了一个在嘴里,渐渐嚼完,才道:“道友若不承诺,我便派人停了道友的供奉,再是削发人,不到绝尘辟谷之境,也是饿了要吃,冷了要穿,道友这般仙姿玉骨,恐怕也不例外罢。”
我抿了抿嘴,想起父亲母亲方才清楚在说李晟,还是趁早避开为上,便伏身谢过恩情,没来得及辞职,母亲又叫住我,对父亲道:“兕子身子太弱,我看不如再选几个小女娘出去,陪她常常打打球,骑骑马才好,三郎觉得呢?”
这倒是婉拒了,我抿抿嘴,道:“既烦道友来就,自有事理,只问道友肯是不肯?”怕她直接回绝,干脆将方才想好的话也说出来:“劳烦道友,心甚不安,本该躬备薄礼,觉得德报,然崔道友乃是簪缨之家,王谢之族,平常酬谢,未可见辱于足下,金银器用,实无所益于君子,唯思婚姻大事,毕生所系,道友纵是高意绝尘,为父母家人计,亦不成不为之忧,仆虽鄙人,得托圣体,忝赖天亲,宫中诸务,悉得与闻,或从旁关说,私心筹划,幸成道友之美,庶几可为授手援溺之报,唯道友三思。”
母亲听了,也从旁看了一眼,只半晌便道:“这是崔家二娘写的罢?”
父亲发笑道:“说来讲去,还是在变着法儿抱怨宋佛佑和王诩罢?他们两个虽是我和你阿娘派给你的,却也是你的奴婢,他们办事不得力,要打要杀,自便就是,何必费这么大一番周折?这奏折不准。高长龄,传旨,今后蓬莱殿选人黜人,都由长乐公主自决,不必向朕与皇后奏闻。王诩和宋佛佑两个不称公主的意,着革离职司,戴罪当差,以观后效。”
我从母亲怀里出去,端端方正地跪好,道:“便换一批,却也是两省选来的人,谁走了谁的门路,谁又托了谁的枢纽,我一概不知;他们得进本殿,靠的不是我,而是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人,以及我殿中老资格的侍从,人事权益不由我,我的话便不如那些人好用;这些宫人既无经历,宫中品级森严,动静梗阻,我也没法一一鉴别,只能任由他们沆瀣一气,欺上罔下。倘若能出宫开府,便不一样了,向来僚属大半由我自选,赏黜又皆在我,待我天然经心。”
等崔明德的时候,我便坐着考虑如何压服此人——她毕竟是世家贵女,并非我身边那些宫人侍从所可比拟,再则,做事总有经心和不经心之分,我总不但愿操心请崔明德来,她却随便对付一篇笔墨给我。
崔明德淡然转头,一语不发。
父亲脸上的笑意突然隐去,蹙眉道:“多久之前的一句话,你如何这时候还惦记?”
我才扭扭捏捏道:“甚么也没许,只说她不替我写,我就不准人给她送吃的穿的,让她辟谷修仙去。”
我见她这般傲慢,又有些犹疑,想了半晌,方道:“实在也不是甚么大事,只是我想向贤人上一道奏疏,不知如何说话,以是想就教道友。”
母亲不答,只问:“兕子如何想起要出宫住了?在宫里陪着阿耶阿娘不好么?”
到底还是公主的身份管用,我一面悔怨方才不该与她多啰嗦那么些时候,一面道:“实在也不是甚么大事。只是想求父亲在宫外修建道观,派我去内里居住。”说完便看崔明德,等她开口,谁知崔明德只是看我,只好又道:“就是这些,再没别的了——你替我好好写,写不好了,我也断你供奉。”
我道:“倘若我晓得用甚么来由,还用得着托你么?”说完这句,清楚见这位崔道友的嘴角抽了一下,却不知为何,有些对劲。
崔明德那张万年稳定的脸终究变了一变,却不是气愤,而是很有几分无法,看我一眼,道:“公主方才承诺,定不令我当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