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年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,北洋海军的定远号铁甲舰的条约造价就是一百六十三万两白银。”
“爹爹,我想驾兵舰巨舰飞行地球,直抵英、法、德、日、俄诸强门口,让他们再也不敢拿舰炮指着中国的海岸线。”
仇小庚当即换算出了答案:“即是中国每年要补偿给德国三艘定远舰!如果有人半道上劫了船,那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?”
天津乃是京畿流派,华北通海枢路,也是北洋大臣驻地。自英法联军器烧圆明园,英国人就在天津圈了租界。厥后法国、俄国、美国、日本、意大利、奥匈帝国乃至比利时都在此建立了租界,天津成为北方最洋气的都会。民国年间,谷崎润一郎来天津观光,赞叹仿佛到了欧洲都会。
“我名字里不是有个‘庚’字吗?”
威廉二世小学的讲堂,来自普鲁士柯尼斯堡女教员,在黑板上写出“die Daemmerung”,这是德语的“傍晚”。
天津德租界范围,在现在的河西区大营门街道和下瓦房街道,现在遗址荡然无存,满是先人新造的盗窟洋房。
下课铃声响起,他抓起书包飞奔出黉舍,脑后颀长的辫子,猫尾巴似的飞着。
妈妈说他生在庚子年,为了好赡养,加个“小”字,就如乡村孩子奶名狗蛋、二牛之类。仇德生不再说话,看着窗外黑黑的夜,模糊不安。
昨晚刚读到第一百零四回“陨大星汉丞相弃世,见木像魏都督丧胆”。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,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于秋风五丈原――
爸爸仇德生摘了眼镜,放下明天的德国报纸说:“摄政王的弟弟载洵在德国考查水兵,另有人去考查君主立宪,这般天孙贵族哪能堪大任?”
“是夜,天愁地惨,月色无光,孔明奄然弃世。”
“白日做梦!我看啊,中国还得再积贫积弱一百年!”仇德生点上一支卷烟,摸着儿子的额头说,“小庚啊,你是我们仇家的独生子,自古以来,独子不从戎,没人会要你的。”
长叹短叹的仇德生,忐忑地翻开门。夜色里站着个男人,虽说穿蓝绸大褂戴着弁冕,面相倒是个小伙子,目光如匕首刺到仇德生脸上。前面另有两个德租界的华人差人。
仇小庚的学习成绩,竟是全班最好的。秉承德国人的工匠精力,黉舍里开有机器课,任何机器的零部件,到了仇小庚的手里,都能玩出新的花腔,或变废铁为利器,让鲁尔区来的机器教员父都啧啧称奇。威廉二世小学的校长是海德堡大学的博士,兼任德租界工部局副总裁,也颇看重这小子,承诺将来帮助Matthias去德国留学。
大清宣统元年,西历1909年,暮春。又一个帝国的傍晚,煎饼果子般的夕照,穿过式微的华北平原,照着天津卫德租界,德意志帝国的黑、白、红三色国旗猎猎飘荡。
“休要胡言乱语,快去做功课吧!”
听到“庚子年”三个字,仇德生面色一变,拍桌子嚷道:“休得再提庚子年!不准再去找张癞子,他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傻子!也别再群情教员说过的话,莫误了你的斑斓出息!”
“这笔巨款要分三十九年还完,年息四厘,连本带利十亿两白银!德国分到百分之二十,每年五百万两白银,本年起转到德意志银行天津分行办理,还得换算成德国马克,再把白银装船运往德国,实在令人头疼。”
这间四合院的大门外,响起清脆的叩门声。
仇德生四十来岁,最早一批留德门生,返国后定居天津,供职于德意志银行天津分行。客岁,他受清廷外务部拜托,将德意志帝国宪法全文译成汉文,以供预备立宪参考,因此非常体贴时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