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夫人醉襟曲艺,何必以俗务为扰?”钱昭命人撤了残席,摆上果品点心,取了个福橘叫牧槿剥皮儿,又道,“世上之人皆有是非,各司其职才是正理。夫人弱质女流,过往盘曲皆非因闺阁内事,置身于外何妨。”
陈圆圆也漱了口,用帕子印了印唇角,内疚笑道:“叫王妃见笑了。圆圆半生不通实务,暮年身不由己,现在也不必持家理事,果然毫无用处。”
“我代你听不就是了。”她睨他一眼,道,“莺声呖呖,珠落玉盘,一颦一笑皆风景。”
吴三桂握住她的手道:“本王今晚虚惊一场,就是分藩的事儿恐怕再没下落。”
吴三桂心中不快,却也没法,向身后道:“圆圆,来见过三位王爷。”
殿上早给摄政王排好了席位,就在上首正中。甫一入坐,便听多尔衮道:“平西王于我朝功绩卓异,皇上已谕旨礼部,加封‘亲王’尊号。”
硕塞上前施礼:“十五叔安。”
吴三桂心知,异姓封王本就惹眼,若真加此尊号,不提汉臣如何,八旗亲贵恐怕也将心胸不满,这的确是把将他架在火上烤,因此惶恐道:“臣何德何能,岂敢与宗室同列!万望王上禀明陛下,守土讨贼皆为臣子本分,‘亲王’之号,臣决然不敢受赐。”
陈圆圆受宠若惊,仍转头看了眼吴三桂,见其首肯,才羞怯笑道:“王妃美意,圆圆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两句以后,乐工才拨弦伴奏,那曲子世人从未听过,调儿委宛新奇,少年随之越唱越高,却涓滴不见吃力,气味转换处轻巧非常,到“花影压重门,疏帘铺淡月”俄然一收,愈来愈细弱,几近低不成闻,末端处“返来也,著意过今春”几重转折层层拔高,最后停在至高处。
那边厢钱昭领着陈圆圆进了园子,水池边的水阁中灯火透明,待两人入坐,侍女便关了四周窗户,垂下纱帘,独留面对水池的两扇。
多尔衮品着酒,不置可否。吴三桂焦心,却不敢催促。殿上寂静无语,氛围呆滞。
陈圆圆起家一福,道:“王妃通达,圆圆心折。请为王妃唱上一折,不知合宜与否?”
陈圆圆谨慎翼翼地答道:“夏季酷寒有些难捱,不过圆圆在都城住了多年,北国的气候也算适应了。”
“失礼甚么?不是没□□么。”阿济格迷惑地问。
吴三桂的满语程度,能大抵听懂却说不好,当即以汉话答道:“多谢王妃美意。”实在他家本籍徽州,以后搬家高邮,祖父时已在辽东落地生根,那里晓得甚么江南菜色。
两人行了礼,乐工在后边凳上坐了,少年走到殿中,清唱道:“春到长门春草青。”这一句曲调虽平,但少年嗓音清越高亢,雌雄莫辨,一字字脆生生吐出,如同玉石相击。在坐诸人皆是一震,不想这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如许一把好嗓子。
钱昭微微一笑,望着圆圆赞道:“我对陈夫人一向心倾慕之,本日得见,公然名不虚传。”这句已换了汉话,嗓音虽不如陈圆圆娇软,倒是和顺明朗,娓娓动听,又仿佛用心至诚,让人坚信她所言乃是发自肺腑。因而便连称呼也仿佛非常安妥,涓滴不觉刺耳。
多铎见他识相,收回瞪视的目光,转头见吴三桂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,心中万分对劲。
此时泰良出去,向多铎附耳道:“王爷,有两名外头请的伶人,唱的曲子很好,福晋方才已赏了他们。福晋问,是不是也叫来正殿唱上一段?”
多铎无法走开,坐在不远处看她用肥皂洗手,问道:“与陈圆圆聊了甚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