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臣答道:“我卖柴以救贫贱,读书以取繁华,各不相妨,由他笑话便了。”其妻笑道:“你若获得繁华时,不去卖柴了。自古及今,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?却说这没把鼻的话!”买臣道:“繁华贫贱,各有当时。有人算我八字,到五十岁上必定起家。

常言‘海水不成斗量’,你休料我。”其妻道:“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,用心耍笑你,你休听信。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,饿死是有分的,还想仕进!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,等你去做!”买臣道:“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垂钓,遇了周文王今后,车载之拜为尚父。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,整整六十岁方才境遇今上,拜将封侯。我五十岁上起家,比甘罗虽迟,比那两个还早,你须耐烦等去。”

金老迈爱此女如同珍宝,从小教他读书识字。到十五六岁时,诗赋俱通,一写一作,信手而成。更兼女工精美,亦能调筝弄管,事事聪明。金老迈倚着女儿才貌,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。论来就王谢旧族中,孔殷要这一个女子也是少的,可爱生于团头之家,没人相求。如果平常经纪人家,没出息的,金老迈又不肯扳他了。是以凹凸不就,把女儿直挨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。

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。未几时,后夫唤到,拜伏于地,不敢俯视。买臣大笑,对其妻道:“似此人,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。”其妻再三伸谢,自悔有眼无珠,愿降为婢妾,伏事毕生。

祖上到他,做了七代团头了,挣得个完完整全的家事。住的有好屋子,种的有好故乡,穿的有好衣,吃的有好食,端的廒多积粟,囊不足钱,放债使婢。虽不是顶富,也是数得着的大族了。那金老迈有志气,把这团头让与族人金癞子做了,本身见成受用,不与这伙丐户歪缠。然虽如此,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,其名不改。金老迈年五十余,丧妻无子,止存一女,名唤玉奴。那玉奴生得非常仙颜,怎见得?有诗为证:无瑕堪比玉,有态欲羞花。

到了满月,金老迈备下盛席,教半子请他同窗会友喝酒,光荣自家流派,连续吃了六七日酒。何期恼了族人金癞子,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,他道:“你也是团头,我也是团头,只你多做了几代,挣得钱钞在手,论起祖宗一脉,相互无二。侄女玉奴招婿,也该请我吃杯喜酒。现在请人做满月,开宴六七日,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请柬儿到我。你半子作秀才,莫非就做尚书、宰相,我就不是亲叔公?坐不起凳头?直恁不觑人在眼里!我且去蒿恼他一场,教他大师败兴!”叫起五六十个丐户,一齐奔到金垂教员里来。但见:着花帽子,打结衫儿。旧席片对着破毡条,短竹根配着缺糙碗。叫爹叫娘叫财主,门前只见鼓噪;弄蛇弄狗弄猢孙,口内各呈伎俩。敲板唱杨花,恶声聒耳;打砖搽粉脸,丑态逼人。一班泼鬼聚成群,便是钟馗收不得。

早知覆水难收取,悔不当初任读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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