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会事见半子穷得不像样,遂有悔亲之意,与夫人孟氏商讨道:“鲁家一贫如洗,目睹得六礼难备,婚娶无期。不若别求良姻,庶不误女儿毕生之托。”盂夫人道:“鲁家固然穷了,从幼许下的婚事,将何辞以绝之?”顾佥事道:“现在只差人去说男长女大,催他施礼。两边都是宦家,各有面子,说不得‘没有’两个字,也要出得他的门,入的我的户。那穷鬼自知有力,必定甘心退亲。我就要了他休书,却不一刀两断?”孟夫人道:“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,只怕他到不肯。”顾佥事道:“在家从父,这也由不得他,你只渐渐的劝他便了。”
门如败寺,屋似破窑。窗鬲离披,一任风声开闭;厨房萧瑟,绝无烟气蒸腾。颓墙漏瓦权栖足,只怕雨来;旧椅破床便当柴,也少火力。尽说宦家流派倒,谁怜清吏子孙贫?
孟夫人就差个管家婆出来传话:“请公子到阁房相见。”才下得亭子,又有两个丫环,提着两碗纱灯来接。弯曲折曲行过多少屋子,忽见朱接画图,方是阁房。孟夫人揭起朱帘,秉烛而待。那梁尚宾一来是个小家出身,未曾见恁般富贾模样;二来是个村郎,不通文墨;三来自知假货,终是怀着个鬼胎,意气不甚伸展。上前相见时,膜拜应对,目睹得规矩细致,说话涩滞。孟夫民气下想道:“好怪!全不像宦家后辈。”一念又想道:“常言人贫智短,他恁地贫苦,如何怪得他失张失智?”转了第二个动机,心下更加不幸起来。
欲图别人,翻失本身。本身羞惭,别人欢乐。
世事番腾似转轮,面前凶吉未为真。请看久久清楚应,天道何曾负善人。
老娘道:“我儿,常言道:贫富皆由命。你若命该享用,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你辛苦挣来的,只怕无功受禄,反受其殃。这银子,不知是本地人的,远方客人的?又不知是自家的,或是假贷来的?一时候失脱了,抓寻不见,这一场烦恼非小,连性命都失图了,也不成知。曾闻前人裴度还带积善,你本日原到拾银之处,看有甚人来寻,便引来还他原物,也是一番阴德,皇天必不负你。”
茶罢,夫人分付忙排夜饭,就请蜜斯出来相见。阿秀初时不肯,被母亲逼了两一次,想着:“父亲有赖婚之意,万一如此,今宵便是永诀;若得见亲夫一面,死亦甘心。”当下离了绣阁,害羞而出。孟夫人道:“我儿过来见了公子,只行小礼罢。”假公子朝上轮作两个揖,阿秀也福了两福,便要回步。夫人道:“既是伉俪,何妨同坐?”便教他在本身肩下坐了。
却说做公的将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县尹面前,当街跪下,各诉其情。一边道:“他拾了小人的银子,藏过一半不还。”一边道:“小人听了母亲言语,美意还他,他反来图赖小人。”县尹问世人:“谁做证见?”世人都上前禀道:“那客人脱了银子,正在厕所边抓寻不着,倒是金孝自走来承认了,引他归去还他。这是小人们众目共睹。只银子数量多少,小人不知。”县令道:“你两下不须争嚷,我自有事理。”教做公的带那一干人到县来。
这叫做:
看官,本日听我说“金钗钿”这桩奇事。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,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。只如金孝和客人两个,图银子的翻失了银子,不要银子的翻得了银子。事迹虽异,天理则同。却说江西赣州府石城县,有个鲁廉宪,平生为官清介,并不要钱,人都称为“鲁白水”。那鲁廉宪与同县顾佥事累世通家,鲁家一子,双名学曾,顾家一女,奶名阿秀,两上面约为婚,来往司亲家相呼,非止一日。因鲁奶奶病故,廉宪携着孩儿在于任所,一贯拖延,未曾行得大礼。谁知廉宪在任,一病身亡。学曾抚枢回家,守制一年,家事更加消乏,止存下几司破屋子,连口食都不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