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孟夫人走到女儿房中,说知此情。阿秀道:“妇人之义,从一而终;婚姻论财,夷虏之道。爹爹如此欺贫重富,全没人伦,决难从命。”孟夫人道:“现在爹去催鲁家施礼,他若行不起礼,倒愿退亲,你只索罢休。”阿秀道:“说那边话!若鲁家贫不能聘,孩儿甘心守志毕生,决不改适。当初钱玉莲投江全节,留名万古。爹爹如果见逼,孩儿就拼却一命,亦有何难!”孟夫人见女执性,又苦他,又怜他,心生一计:除非瞒过金事,密地唤鲁公子来,助他些东西,教他作速行聘,方成其美。
老娘道:“我儿,常言道:贫富皆由命。你若命该享用,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你辛苦挣来的,只怕无功受禄,反受其殃。这银子,不知是本地人的,远方客人的?又不知是自家的,或是假贷来的?一时候失脱了,抓寻不见,这一场烦恼非小,连性命都失图了,也不成知。曾闻前人裴度还带积善,你本日原到拾银之处,看有甚人来寻,便引来还他原物,也是一番阴德,皇天必不负你。”
金孝到了家中,双手儿捧出裹肚,交还客人。客人捡出银包看时,晓得原物不动。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,又怕世人乔主张他平分,反使欺心,赖着金孝,道:“我的银子,原说有四五十两,现在只剩得这些,你匿过一半了,可将来还我!”金孝道:“我才拾得返来,就被老娘逼我出门,寻访原主还他,何曾动你分毫?”那客人额定缺少了他的银两。金孝负屈仇恨,一个头肘子撞去,那客人力大,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,像只小鸡普通,放番在地,捻着拳头便要打。引得金孝七十岁的老娘,也奔出门前叫屈。世人都有些不平,似杀阵般嚷将起来。刚好县尹相公在这街上畴昔,听得吵嚷,歇了轿,分付做公的拿来鞠问。世人怕事的,四散走开去了;也有几个大胆的,站在中间看县尹相公怎生断这公事。
世事番腾似转轮,面前凶吉未为真。请看久久清楚应,天道何曾负善人。
顾会事见半子穷得不像样,遂有悔亲之意,与夫人孟氏商讨道:“鲁家一贫如洗,目睹得六礼难备,婚娶无期。不若别求良姻,庶不误女儿毕生之托。”盂夫人道:“鲁家固然穷了,从幼许下的婚事,将何辞以绝之?”顾佥事道:“现在只差人去说男长女大,催他施礼。两边都是宦家,各有面子,说不得‘没有’两个字,也要出得他的门,入的我的户。那穷鬼自知有力,必定甘心退亲。我就要了他休书,却不一刀两断?”孟夫人道:“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,只怕他到不肯。”顾佥事道:“在家从父,这也由不得他,你只渐渐的劝他便了。”
孟夫人就差个管家婆出来传话:“请公子到阁房相见。”才下得亭子,又有两个丫环,提着两碗纱灯来接。弯曲折曲行过多少屋子,忽见朱接画图,方是阁房。孟夫人揭起朱帘,秉烛而待。那梁尚宾一来是个小家出身,未曾见恁般富贾模样;二来是个村郎,不通文墨;三来自知假货,终是怀着个鬼胎,意气不甚伸展。上前相见时,膜拜应对,目睹得规矩细致,说话涩滞。孟夫民气下想道:“好怪!全不像宦家后辈。”一念又想道:“常言人贫智短,他恁地贫苦,如何怪得他失张失智?”转了第二个动机,心下更加不幸起来。
却说做公的将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县尹面前,当街跪下,各诉其情。一边道:“他拾了小人的银子,藏过一半不还。”一边道:“小人听了母亲言语,美意还他,他反来图赖小人。”县尹问世人:“谁做证见?”世人都上前禀道:“那客人脱了银子,正在厕所边抓寻不着,倒是金孝自走来承认了,引他归去还他。这是小人们众目共睹。只银子数量多少,小人不知。”县令道:“你两下不须争嚷,我自有事理。”教做公的带那一干人到县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