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昔年薛延陀曾进献白鹦鹉,陛下以其离乡甚远,心中悯之,令放还山林,”钟意道:“本日夙儒进言,是为天下计,即便语有失礼,亦不至死,更不该以逆贼之名诛杀。”
天子道:“真的。”
李政道:“好。”
孔颖达亦道:“居士所言甚是,望请陛下三思。”
这并不是钟意为求摆脱窘境而美言,究竟上,她的确是如许想的。
“你做得对。”天子听得点头,末端,又道:“居士也担得起。”
“那朕换句话问,”他道:“你感觉他们不该死吗?”
“父皇是儿子嫡亲,授予不给都有血脉相系,无甚干系,”李政坦笑道:“向居士道歉则不然,给的少了,有辱人之嫌,倒不如厚赠,以示诚恳。”
天子见他守口如瓶,倒不紧逼,内侍入内通禀,言说怀安居士与国子监祭酒已至殿外,他说了声传,又感慨道:“倘如有怀安居士三分气度,即便家世低些,朕也不说甚么。”
几位校书郎上前,齐齐见礼:“居士有诤谏之心,骨气昭昭,非我等所能及。”
说到此处,他停下脚步,叹道:“方才是朕气急,说的过了。”
他话音未落,便见天子嘲笑出声,手中茶盏恨恨摔到地上,一声脆响堪比炸雷,怒意昭然若揭。
敢吵架这个儿子的,想必也有底气,天子思忖半晌,又道:“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?”
刑光道:“陛下说,自古帝王,能纳谏者固难矣。朕夙兴夜寐,恨不能仰及前人。方才责居士、颖达,甚为悔之。卿等勿以此而不进直言也。”
“玄武门之事内幕如何,陛下心中最为了然, 无需多言,”钟意定了心神,道:“但是夙儒讲陛下失德,我却不觉得然。”
话已出口,如何还能回转,钟意做不出自打嘴巴的事,对峙道:“扬州夙儒七人,愿保繁华,何必造反。现在大戮所加,已不成追,而名之逆贼,含愤地府。长此以往,天下义夫节士,畏祸伏身,谁肯与陛下共治?”
“原是想来找本书的,”李政跟上去,笑道:“厥后见父皇起火,不敢入内。”
天子尤且未觉,扬声笑道:“毫不忏悔。”
……
“胡说八道,”天子笑骂:“另有你怕的事情?”
天威赫赫,孔颖达心中惊惧,顺势瘫坐在地,取了帕子拭汗,心不足悸道:“陛下已然作色,居士何必再三进言?此非臣下所能为,实为失礼。”
“居士官居侍中,祭酒也是朕之肱骨,食君之禄,却为逆贼作声,”天子嘿然嘲笑:“岂有此理?!”
“陛下不可诈道,是天下之福,”钟意道:“现在有人直言进谏,如何反倒起火,以罪戮之?如此行事,我恐天下怪愕。”
天子听她说完,面色微有和缓,寒气却未退:“居士,你在避重就轻。”
李政对峙道:“她好得很。”
孔颖达一时讷讷:“你!”
天子加秦王天策大将衔,这是多么天崩地裂的动静,但是事前,太子一系竟然一无所知,毫无筹办,的确匪夷所思。
天子见他如此,又好气、又好笑:“她骂你,还打你,你还这么喜好?”
天子冷酷道:“说到底,你还是感觉朕做错了。”
“我曾听父亲说过一件事。”钟意道:“陛下初登大宝时,曾经扣问臣工,如何辩白忠奸。有人进言说,请陛下佯装发怒,敢切谏者为忠,恭维者为奸,陛下还记得,当时您是如何答复的吗?”
“祭酒没听清楚么?”钟意略微举高了声音,笑着反复:“我说,老而不死是为贼。”
“朕说,水的清浊,在于它的泉源。”天子淡然道:“朝堂之上,朕是泉源,朝臣则是水。倘若为君者心性狡猾,却期望臣工腐败,这如何能够?朕觉得曹操多诡诈,看不上这等人,当然也不会像他一样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