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。”
“娘只晓得,他们是罪犯。”他母亲道。
正思念着,行刑台下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通道。一名白衣女子,抱一架古琴,向嵇康缓缓走来。曼妙的身姿,绝美的面庞,将周遭的光芒收拢,凝集成一束温和的白光,将她与嵇康覆盖此中,其他的统统皆被解冻在她与他以外。
是与松鹤为伴,还是与鬼怪为伍?
思路被柔暖的温度唤回,他回握住那双素手,道:“怨不怨我?”
彼苍啊,我是该尽忠竭智,不畏权贵,仗义执言,还是寒微怯懦,唯唯诺诺?
这一曲,便是神女在华阳亭中传授嵇康的止杀之曲《广陵散》。究竟如何止杀,嵇康也不甚了然。挑选在此时弹奏此曲,是因为他不想在生命绝顶留有任何痛恨与遗憾。他爱这人间,爱一朵花,一片叶,一溪水,一团云,爱统统的真情与挚意,爱一个信赖的眼神,爱一句不悔的誓词。不管经历如何的暗中,贰心中的那团火焰,永不燃烧。
“我随你一起。”
是朴重忘我,还是玩弄权谋?
曹璺却轻柔地笑了,望着他的眼眸中不带一丝痛恨,只要满溢的密意。
是一展才调,平步青云,庙堂谋断,却患得患失,如履薄冰?
听了母亲的话,他咬紧嘴唇,负气似的不再出声。
“我要先走了。”
他弹奏着,卜问着,求索着,聆听着。
彼苍啊,我是该放弃名利,庇佑万物,不求贵显,还是追名逐利,蝇营狗苟?
“春季的洛阳城太美了,没有你陪我一起看落叶,太孤傲。带我走吧。”
“嫁给我,悔不悔?”
行刑台上两个男人并肩跪坐着,囚衣桎梏在身,长发混乱,浑身污渍,却涓滴袒护不了他们洁白的面庞,安闲的派头。若细心看去,那两人相视之间,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意。
嵇康点点头,回以一笑。真好,他终没孤负对吕安的信誉。可为何胸中另有一份疼痛挥散不去,似藏了一只噬骨之虫,一寸一寸啃噬着他的心。是的,他毕竟另有放不下之人,他深爱的妻,与那一双小巧后代。
他痴痴地望着她,脑中思路如飞,忆起与她相爱的统统过往。曾经的苦与痛,现在回味起来,皆幸运如梦。
是该振翅高飞,还是埋没志向?
嵇康又向那些江湖豪杰看去,那些人他底子素未会面,不知为何也为了他的存亡而来。他不晓得,那群豪杰的为首之人,便是当年为令狐愚收尸的豪杰马隆。马隆生性侠义,因为令狐愚之事被朝廷嘉奖以后,在江湖中名誉颇高。他一贯崇拜嵇康的品德文章,今番听闻司马昭要斩杀嵇康,便堆积了一帮江湖豪杰,来到法场为嵇康讨情。
行刑台上的嵇康,见钟邕带领一大群太门生跪在台下,再一细看,赵至也混在人群中,正满面泪痕地望着本身。见嵇康看向他,爬动嘴唇唤了一声“师父”。
“不悔。”
“好。”
曹璺要求监斩官解开了嵇康身上的桎梏,抚上他的双手。
彼苍啊,我是该避世隐居,心胸至诚,任侠而行,还是招摇撞骗,粉墨退场?
是像老子那般平静有为,还是像庄周那样狂放不拘?
他与她相视一笑,盘膝坐定,将绕梁放在膝上,扣动琴弦,凄恻铿锵的琴声荡漾出来,纷披光辉,戈矛纵横,如将军壮志,铮铮铁骨,又似名流风骚,孤傲高洁。琴音浩渺瑰奇,广博幽深,听来仿若春秋飞逝,千年一瞬。成败得失随风去,家国江山入梦来。任他贵爵将相成枯骨,我自独留清气满乾坤!
“康哥,这平生能与你相识相知,共赴鬼域,我很高兴。”吕安道。
“他们必定是疯了,哪有人不怕死的!”他的村妇母亲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