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王谓陈平曰:“天下纷繁,何时定乎?”陈平曰:“项王骨鲠之臣亚父、钟离昩、龙且、周殷之属,不过数人耳。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,行反间,间其君臣,以疑其心。项王为人,意忌信谗,必内相诛,汉因举兵而攻之,破楚必矣。”汉王曰:“善!”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,恣所为,不问其出入。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,宣言:“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,功多矣,但是终不得裂地而王,欲与汉为一,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。”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。
伐赵之役,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。彭城之难,汉王战于睢水之上,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。何则?赵兵出国迎战,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,怀内顾之心,无出死之计;韩信军孤在水上,士卒必死,无有贰心,此信之以是胜也。汉王深切敌国,置酒高会,士卒逸豫,战心不固;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都城,士卒皆有愤激之气,救败赴亡之急,以决一旦之命,此汉之以是败也。且韩信选精兵以守,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;项羽选精兵以攻,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,此同事而异情者也。
随何至九江,九江太宰主之,三日不得见。随何说太宰曰:“王之不见何,必以楚为强,以汉为弱也。此臣之所觉得使。使何得见,言之而是,大王所欲闻也;言之而非,使多么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,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。”太宰乃言之王。王见之。随何曰:“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,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!”九江王曰:“寡人北乡而臣事之。”随何曰:“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,北乡而臣事之者,必以楚为强,能够托国也。项王伐齐,身负版筑,为士卒先。大王宜悉九江之众,身自将之,为楚前锋;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。夫北面而臣事人者,固如果乎?汉王入彭城,项王未出齐也。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,日夜会战彭城下;大王乃抚万人之众,无一人渡淮者,垂拱而观其孰胜。夫托国于人者,固如果乎?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,臣窃为大王不取也!但是大王不背楚者,以汉为弱也。夫楚兵虽强,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,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。汉王收诸侯,还守成皋、荥阳,下蜀、汉之粟,深沟壁垒,分卒守徼乘塞。楚人深切敌国八九百里,老弱转粮千里以外。汉死守而不动,楚进则不得攻,退则不能解,故曰楚兵不敷恃也。使楚胜汉,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。夫楚之强,适足乃至天下之兵耳。故楚不如汉,其势易见也。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,臣窃为大王惑之!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;大王出兵而倍楚,项王必留;留数月,汉之取天下能够万全。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,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;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。”九江王曰:“请受命。”阴许畔楚与汉,未敢泄也。
甲戌晦,日有食之。十一月,癸卯晦,日有食之。
楚数劫夺汉甬道,汉军乏食。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。食其曰:“昔汤伐桀,封厥后于杞;武王伐纣,封厥后于宋。今秦失德弃义,侵伐诸侯,灭其社稷,使无立锥之地,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以后,此其君臣、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,莫不乡风慕义,愿为臣妾。德义已行,陛下南乡称霸,楚必敛衽而朝。”汉王曰:“善!趣刻印,先生因行佩之矣。”食其未行,张良从外来谒。汉王方食,曰:“子房前!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。”具以郦生语告良,曰:“何如?”良曰:“谁为陛下画此计者?陛下事去矣!”汉王曰:“何哉?”对曰:“臣请借前箸,为大王筹之。昔汤、武封桀、纣以后者,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;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?其不成一也。武王入殷,表商容之闾,释箕子之囚,封比干之墓,今陛下能乎?其不成二也。发巨桥之粟,散鹿台之钱,以赐贫困,今陛下能乎?其不成三也。殷事已毕,偃革为轩,倒载兵戈,示天下不复用兵,今陛下能乎?其不成四也。休马华山之阳,示以有为,今陛下能乎?其不成五也。放牛桃林之阴,以示不复输积,今陛下能乎?其不成六也。天下游士,离其亲戚,弃宅兆,去故旧,从陛下流者,徒欲日夜望天涯之地;今复立六国以后,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,从其亲戚,反其故旧、宅兆,陛下与谁取天下乎?其不成七也。且夫楚唯无强,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,陛下焉得而臣之?其不成八也。诚用客之谋,陛下事去矣!”汉王辍食,吐哺,骂曰:“竖儒几败而公事!”令趣销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