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疾步畴昔,跪倒在地,皇后的躯体已经冰冷如死物。从今今后,再不会有一人将本身视若珍宝,再不会有一人雪夜中长立,只为候她远归,再不会有一人轻揉她柔嫩的发丝,将她搂入怀中,在她耳畔谆谆教诲。是梦境,还是实际?唐潆分不清,她困于梦魇中,挣扎着,恸哭着,哀鸣如落单的小兽,惹人垂怜。
落单的棋友张显昭呆若木鸡地望着天子颤颤巍巍的背影,内心鲜明生出疑问:七殿下?那养在未央宫的“辟邪宝剑”?年纪强大,又是女儿,更非亲女,陛下何故牵挂至此,起榻都吃力得很,遣个亲信畴昔看望一番便可。奇也怪哉……
因是休假日,百官皆闲居于宅,诏令未经礼部,由中书舍人草拟,请玺盖印,独自颁布,诸人听闻,都是一个大写的黑人问号——颜党除外。金口玉言,无可变动,劝谏已晚。昨日扳回一局,风水轮番转,本日又落於下风,萧慎心中多么气恼,气恼归气恼,面子工程不能不做,他即命府中幕僚拟写贺表、家令置备贺礼,择日送往燕王府上。
皇后应了声。唐潆“咯咯”地笑几声,又唤了一声:“阿娘。”皇后又应了声。唐潆窝在皇后怀里,笑得两颊酒涡弯弯,接下来,也不断歇,轮番叫喊“母后”、“阿娘”,皇后应她,她便笑逐颜开,若不该,她又娇滴滴地缠着皇后应她,实足的恃病而骄。
刘铎一揖到地,沉痛道:“臣忽视失策,使七殿下堕入阽危之域,万死不能抵过!臣愿担责,将功赎罪,望陛下首肯。”
皇后淡笑一声,手指抚过孩子柔嫩的鬓发:“她醒来,既不寻喝的也不找吃的,她嚷着要娘亲,你该如何?你下去便是,我无碍的。”
皇后微怔,随即当真道:“‘永久’无按期,勿要以此承诺。”
久旱逢甘霖,她眼下,便是这般状况。渴极了,喂甚么便喝甚么,待饥渴缓下些来,鼻子也仿佛通气了些,她嗅到一股熟谙的暗香,疏冷又平淡。无需睁眼,她也知是谁在照顾她,故而,她在伤病中惶惑不安的情感获得纾解,混乱短促的呼吸垂垂停歇舒缓。
调香师,是一份吃天赋的职业,从业者常常嗅觉最为活络,固然唐潆重生后换了具躯体,嗅觉不比宿世,却有平凡人不具有的辨认花草本木的才气。浆汁中掺了几味异香,可致人堕入甜睡。饮下后,她便发觉不对,然罢了于事无补。她为何会饮下浆汁?因浆汁是未央宫所备,未央宫是皇后治下,她信赖皇后,毫无防备之心肠饮下,但是这份信赖却几乎令她堕入险境么?
猜对了,萧慎半分洋洋得意也无,反倒深深地担忧起来。
天子高坐于上,因刚才疾走一阵,又肝火中烧,神采极差。他以拳抵唇,猛咳半晌,徐德海欲为他抚背,他摆手制止,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刘铎的头顶,听他细细道来:“闹市中与不二斋相通关卡皆遣了兵士扼守,无一遗漏。然贩子中能人异士颇多,或有可掩人耳目者潜入也不得而知。当务之急,乃顺藤摸瓜,将其缉捕归案并使之伏法。”
皇后坐在床榻旁,她已静坐一日一夜,不觉困乏。眼下见她这般,便知她又做了恶梦,皇后紧握她的小手,并俯下腰身,欲温言哄慰。哪知,唐潆蓦地展开双眼,纤长的睫毛上缀满晶莹的泪珠,眼睛里噙满热泪,跟着睁眼的行动,那热泪盘桓在内,未曾坠落,倏尔间,她茫然地傲视四周的陈列,待垂垂觉悟过来所处何地,她便吃紧地将目光定于皇后,她看着皇后,不成置信般眼睛忽闪几下,热泪顺势跌出,挂在因悠长的低烧而红扑扑的面庞上。
另一头,心胸忐忑的刘铎正与天子奏对。身任亲卫军统领,他虽未亲去,差事办砸,也少不得领下“治下不严”、“渎职忽视”两项罪名。如何定罪,由天子决计,天子的态度又取决于七殿下的伤势与刘铎本身的陈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