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慎眯眼浅笑,奥秘道:“他自筹划便是,弹劾的奏折明日便积案数尺,使他笃定我方只欲将刘铎拉上马来。”当他萧慎傻么?以颜氏的本事,踢走一个刘铎,另有千千万万个刘铎,皇后与他的目标,却在别处,戋戋一个亲卫军算甚?
众所周知,一字王比两字王高贵,郡王虚封而亲王实封,天子晋封临川郡王本无可厚非,儿子立室立业,为父以礼奉送,合情公道,坏就坏在“燕”之封号。燕,意指燕地,京畿重镇,四方辐凑群英聚集,非鄙远蛮服可类比——倘若说得再明白点,便是政治文明中间的直辖市长与某省长的辨别。天子讨厌此子,便打发得越远越好,朝贺上表山川迢递累死在半路也说不准,天子爱好此子,便视若珍宝地留在面前,闲来话话家常捋捋犬毛。
皇后坐在床沿,握着温热的手巾,细细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唐潆擦汗。她夙来清冷酷然,喜怒不形于色,眼下,眉眼间却埋着深深的担忧,更模糊有些许惭愧,她的视野紧紧落于唐潆的右臂,那处有道剑伤,约莫一指长,不深,也无皮肉翻卷,实在算是小伤。医官措置伤口时,她瞧着,洗濯、止血、抹药、缠纱布……一一看进眼里,心中揪疼不已,仿佛这孩子,当真如她的亲生骨肉普通,她疼了,她随之也疼得很。
皇后淡笑一声,手指抚过孩子柔嫩的鬓发:“她醒来,既不寻喝的也不找吃的,她嚷着要娘亲,你该如何?你下去便是,我无碍的。”
明彦之微愣,随即笑道:“岂会。诸公皆是明白人,便是颜党,因拿捏不稳君心,一定肯罢休一搏。”万一奏请了,天子起了悔意,便是弄巧成拙。
颜逊上前一步,将皇后逼至角落,睚眦欲裂,怒喝道:“你是几时与萧慎暗中勾搭的?说!”
小我的力量毕竟有限,萧慎非妄自托大之人,叮咛好,欲往外寻人合计,嫌官轿脚程慢,命人牵马来。话音刚落,前门便通报礼部右侍郎明彦之至,明彦之与萧慎乃科举同科老友,又有一表兄于太病院任职,医官诊治达官朱紫,前朝后廷皆沾边,宫闱密事倒比权臣知之甚详。
因是休假日,百官皆闲居于宅,诏令未经礼部,由中书舍人草拟,请玺盖印,独自颁布,诸人听闻,都是一个大写的黑人问号——颜党除外。金口玉言,无可变动,劝谏已晚。昨日扳回一局,风水轮番转,本日又落於下风,萧慎心中多么气恼,气恼归气恼,面子工程不能不做,他即命府中幕僚拟写贺表、家令置备贺礼,择日送往燕王府上。
商赞闻言,不怒反喜,竟与这素未会面却行事古怪之人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心,悄悄将雍州不二鸽墓列入旅游心愿单,又欲给豢养的信鸽换食减肥餐。他左思右想,也没忘记闲事,正色道:“颜党现在应已筹划自保反击,萧相作何筹算?”皇后铤而走险,以七殿下遇刺为饵,所钓必是大鱼。
恰好,临川郡王实在夙来不招天子的喜好,不喜好却委以重担,怕是突变之兆。
皇后应了声。唐潆“咯咯”地笑几声,又唤了一声:“阿娘。”皇后又应了声。唐潆窝在皇后怀里,笑得两颊酒涡弯弯,接下来,也不断歇,轮番叫喊“母后”、“阿娘”,皇后应她,她便笑逐颜开,若不该,她又娇滴滴地缠着皇后应她,实足的恃病而骄。
刘铎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,连天子几时移驾而去都不知。待他醒过神来,已是汗透浃背,双腿发软只得瘫坐,脑中一片空缺,下一瞬,惶恐失措地摸了摸本身颈上的头颅,知其安好,总算放下心来。不敢懒惰半晌,吃紧出宫去寻颜氏诸人,他已模糊有些眉目——兵士扼守在外,不二斋内只唐潆、余笙、商赞三人,事发后,三人皆受重伤,财物无损,刺客逃逸,既不谋财也不害命,有此上天上天的工夫,若想名扬天下,不如行刺天子来得快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