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大人,”那衙役毕恭毕敬,提着茶壶躬腰儿陪笑道,“小的上头是门政,门政上头是签押房戈什哈,再上头是胡师爷,和制台隔着几层呢!茶叶不好;小的给您再换。我们制军见人不分时候的。”说着又一躬,退了出去。
“回大人,这类事卑职如何敢草率?”那戈什哈正剔牙,抛弃牙签笑道,“叶制台他白叟家那脾气,谁敢催他?几十号县令,广东的府道官加起来二百多,都在候着他白叟家呢!”
那位姓郭的道台仿佛是第一次到广州,站在船头沉吟着,用略带怅惘的眼神了望着远处郁沉沉压在大地上的羊城。用目光搜索着白云山、孤山、虎门……但雨雾浓厚,天气太暗淡了、整座城都被袅袅的霾雾覆盖得一片昏黄,向南望是看不到绝顶的珠江纵横支流,绵连绵延支离虬蟠直到海口,恍惚中棕榈椰影问,仿佛海波潮起潮落,大小礁岛若沉若浮,像是水天在流淌,又似全部大地在漂移,凄迷得让人不知身在那边……听到“三百大洋”这话,他脸颊上肌肉颤了一下,回过甚来,盯着岸上那男人问道:“是卸鸦片?能不能检视一下?”
“胡说!”老苍头笑骂道,“老子走三十年船埠,哪有这个价?给你们二两,便宜你们了!”
郭嵩焘赶到总督衙门的时候,已是申正时牌,广州人已经用了新词儿,叫“下午四点钟”。门房厅里还等着五六个县令,他官阶高人又生,大师本来一处谈笑打浑,见他出去,便都收口儿正襟端坐,吸溜着嘴儿吃茶不言语。郭嵩焘也觉无话搭讪,向门房递了抄本名刺便坐在一边闭目深思。谁知一等就是半个钟头,连个回据都没有。郭嵩焘嘬了一下嘴唇,叫过倒茶的衙役问道:“叶制台在见甚么客,这么久的?”
“这十年你没来广里吧?船埠上谁还服侍你如许的主儿――二两?!”那男人不屑地一笑,手指远处一条货箱垛得小山似的大趸船,“我们是专等卸那船货的,上了船埠,三百大洋稳稳铛铛到手!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么?”
郭嵩焘只好耐着性子再等。又过一刻,还是没个动静,不由得心头烦躁,自言自语道:“就是到北京见军机大臣,见亲王贝勒贝子,也没这么难等,如何会有这么个等法儿?”
“是。”
“大人是新来的吧?”靠玻璃窗坐着的一个瘦子,穿戴补子,袖子捋得老高,端着茶碗笑道:“累了就院里遛达遛达,里头有炕还能睡,我们在这等了四天了,您才等这么一会儿.急甚么呢?”
“五两!,或是咸丰银元一个!”
说话间一其中年人又从舱中跨出来,年纪只在四十岁高低,描述清癯,个子也不高,头戴一顶黑缎六合一统瓜皮帽,玄色巴图鲁背心套着一袭灰府绸夹袍。他只扫了岸上世人一眼,叮咛道:“不要争价,快着点,下午我还要进城衙门里去。”便不再理睬,站在船头了望北江景色。老苍头便问:“你们要多少?”
等了四天!郭嵩焘一怔,看看几小我,晓得不是打趣,寂然落座道:“想不到叶制台这么忙,该早点先来一封信的……”如许一开口,几小我便互通官阀,阿谁瘦子是番禹县令岑春,挨身阿谁白净脸是高要县令何相祖,北边春凳上坐的是惠州、茂名和海南来的,一个叫潘少英,一个叫黄克家,一个叫康必正,都是县令。酬酢一阵子,江忠源才晓得是叶名琛要开集会,召各县的令守设防。江忠源问:“广东几十州县,单召诸位老兄开会设防?是海防、夷防还是匪防治安?”
“现在另有甚么海防夷防?洋人占了香港又在九龙闹新界,只要不进广州城,屁防也没有!”茂名县令黄克家甚是滑稽,一脸怪笑说道,“叫得急,我们都是日夜兼程来的,来了又这么等着!你问别的县令,他们在广州都有宅子,这里留个长随探听着,在家候着几时开会几时来。我们没这份产业,总督衙门开会有分例的,包吃包住也是安闲!”瘦子岑春笑道:“大帅有他白叟家的章程,以稳定应万变。见了洋务叫十三行去,有了匪患寻徐广缙军门,其他只要完粮征税,一罐蝎子――一盖不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