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天已晚了,他行走在上山的路上,竟如履高山,走到半山处,忽见山脚有成片火光,他寻了一处不遮挡视野的开阔处,细细一看,军帐与人影模糊可见。
想到此处,濮阳又觉不对,倘若卫秀目标当真是要引发战乱,她之死,恰好可戳中诸王敏感的神经,恰好能兔死狐悲,恰好对天子不满,操纵恰当,恰好让他们反了,卫秀为何又要来救她?
箫声安好悠远,细致委宛,濮阳听过很多好的箫声,却无一人能及得上此时。“箫韶以随,凤凰来仪。”能引得来凤凰的箫声,约莫就是如此了。
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卫秀,眼中就如储藏了万千肝火。
此时已是下午,就是马不断蹄地赶去,也得入夜,公主有伤在身,总不好轰动她。窦转意细,想到这一点,便提示了天子。天子只是一事过喜,就算他不说,过不了半晌也会想起来。此时经窦回一提示,天子便派人去叮咛禁军,山脚安营一晚,明晨再上山。
那也是一个春日,萧德文继位不久,诸王在朝,辈分都比他大,干预朝政,常以叔王之尊逼迫他下诏。萧德文深觉得忌,问策卫秀,卫秀言,遣诸王出镇,便可解面前之困。濮阳闻此大惊,让那些宗藩离京,无异于纵虎归山,来日想再对于,便难了。
这不是甚么难明之题,为君者,若无人蒙蔽,多数会如此,以后,若少主有才气,便做得深切一些,将大权尽数收拢,若少主平淡,也能极力维系局面,混一个安稳。
草长莺飞的春季,燕衔暖泥,融融春光,光阴大好,而朝局却一日日危急,祸端不竭埋下,濮阳担忧,总有一日,无可控之力。
卫秀低头看了看,笑道:“称不上擅,只略通一二罢了。”
濮阳心中正乱着,听她这般言语,赶紧称是。
晋王顿觉惶惑不成整天。
可惜,说都说出口了,再变动也难,濮阳便有些烦恼。她看向卫秀,见她手中执一管碧玉萧,便道:“先生擅箫?”
那是她上一世见的最后一幕。
濮阳思惟活泼,她当即想到,卫秀真正帮手之人并非萧德文!
此时的藩王,手中都有兵,在各自封地虎踞龙盘,朝廷有雄师,对于一个是不难,但若这些宗藩一起起兵呢?谁能制得住?世家强大已是皇族亲信之患,新帝即位,该安抚宗藩,使其冲突指向世家,而不是萧家内部争斗。
一男一女二仆,并未对她的话有任何迷惑,也无半点质疑,寂静地侍立在旁。而卫秀,看着铜制的烛台上那一点如星火般的烛火,出起神来。
晋王心头一松,随即更觉不安,但他不敢问,深深行了一礼,便恭敬退下,刚走到殿门处,便听身后天子道:“传诏,解赵王禁令,上朝参政,一如既往。”
濮阳听得如痴如醉,忍不住朝那处徐行走去。
禁军受命,半点不敢担搁地出宫去了。
天子却只挥手:“你退下。”
是来接公主的禁军。
问的却不是这主子,而是奉养在旁的侍女。侍女赧然一笑,道:“婢子看不出甚么,”她想了一想,又当真道,“只是,公主对郎君,仿佛过于热情了。”
卫秀垂眸,她淡淡的勾了下唇角,浅浅的一个笑,还未展开便都收敛。她像是泄尽了浑身的力量,怠倦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,看着那不能行走的双腿,抬起手覆在膝上,却似重逾千钧。
百思不得其解,夜却深了。濮阳合上双目,欲入眠养息,不知如何,脑海中却呈现了卫秀那双积满了黑沉沉的怒意的双眸。
诸王出镇一事,一向是她心上的梗,依卫秀此前所展露的见地,不管如何都不该犯这等显而易见的错。
卫秀也不知是信了,还是不忍戳穿,只是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,笑了笑,没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