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良璋貌似不经意地摆了摆手:“那是我远房表弟,家里遭了瘟疫,逃到我这儿来了,前阵子求到东主,在山里炭窑做工,傻力量,不值一提。”
“宋管事故意,故意啦。”
“明天早晨跑哪儿去了?”
“是你跑船时候的旧友吧?”
“我免得。”
洪良璋听了,也只能承诺:“那好吧,东主说比来不承平,到处都有流匪,你路上谨慎些。”
来人穿一身灰布长衫,乱糟糟的发辫被瓜皮帽子遮住,带黑框眼镜,两撇狗油胡子跟着嘴角的翕动高低翻飞,看上去有几分卑琐和奸刁。前面跟着两个短打民夫,身上扛着米袋和猪肉。
洪良玉走到哥哥面前,恭敬地打了个号召。
宋管事也拱手回礼:“眼瞅就要中秋节,东主命我给西宾加送束脩,按往年的端方,是十吊钱,两只山鸡,五十斤大米,一扇子肥猪,我到库房一盘点,剩下一个大猪头。干脆一并给洪先生送来。钱在我这儿,您点一点。”
刘氏端出一碗冒尖儿的糯米饭,上面盖着一大块腊肉,递到洪良玉面前。
说着话,宋管事号召民夫把肉和米抬出去。
“兄长。”
“有印象,有印象。”
“洪先生,洪先生。”
洪良璋看也不再看他,把烟杆倒着支在门后,回身进了屋,啪地一声柴门合上。把洪良玉晾在了院里。
洪良玉身怀高里鬼血脉,一丈以内能听到蚯蚓挖泥的声音,兄嫂二人的辩论天然瞒不过他。
手掌托不住的海碗,洪良玉只七八口就连米带肉吃了个洁净,他抹了抹嘴,等了好一会儿,耳听得屋里动静歇了,才冲屋里道:“哥哥,嫂子,我去上工。早晨就不返来吃了。”
宋管事直点头:“诶?东主正要构造团勇,共同官府剿除香军悍匪,我看你这表弟就不错呀!团勇的报酬好,不比做个烧炭工强多了?”
洪良玉被憋得满脸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,站在原地直作揖。
这扇子猪肉分量很足,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,两个短打民夫面黄枯瘦,抬到手直颤抖,洪良玉一言不发,接过整扇猪肉扛在背上,两只手拎过两袋子米,稳步送进了厨房,又号召了刘氏一声,出门去了。
那人也重视到洪良玉。
洪良璋心头一突,头摇得似拨浪鼓:“他见血就晕,哪当得了团勇。我姑妈家就这一根独苗,诶,如何又冒出个香军来?”
他低头看了一眼端着的海碗,刘氏一时粗心,忘了拿筷子给他,只是现在去叫门,实在不应时宜,洪良玉倒也不在乎,他蹲在院里,伸手抓了一把米饭塞进嘴里,狼吞虎咽吃了起来。
洪良玉没想到哥哥竟然不生机,攥着几枚大钱问:“买皂荚做甚么?”
“买了皂荚,把脖子和脸洗洁净。等东窗事发,官府把你跟我,把你嫂子,把小彘儿都抓去,拉到法场砍头,伸出脖子来叫刑官儿瞧一瞧,是颗白净的头颅,不至于招人嘲笑。”
刘氏这才回身进屋,把门关上。约莫过了一袋烟的时候,精密短促的辩论从内屋传出来。
“呦,你照顾他?你没闻声人家说?下南洋,保广州,红毛鬼都杀了三四个!这是多大本事?要不是惦记有你这个哥哥,人家都要跟着天保仔,到婆罗洲去了!还用你个酸秀才操心?”
洪良玉支支吾吾半天,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。
刘氏三十出头,生的不丑不俊,是个平常妇道人家,脾气有些凶暴,但邻里口碑很好,热情肠。
“你要真护着彘儿,给他些钱,叫他自主流派去!如果钱不敷,就把我金饰盒子卖了给他,这也为你弟弟着想,他三十多岁的人,整天被你经验,贰内心就不抱怨?我们不要白白做了恶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