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一哥,要听故事吗?”
“华阳王氏至今稳稳立着,凭的是甚么?就是歧公所奉的原则!不时省己心,远罪过,不逞一时之气,不争一时之名。今时郑达夫、邓子常(邓洵武)在相,与蔡太师同仰官家鼻息,安知我们的作为,哪怕只是微不敷道的一件小事,不会被故意人捏在手里,作了争斗之柄?”
夜色已深,王冲还是在书房里奋笔疾书,桌上已堆起了厚厚一叠纸,上面写满了字。如果一张张细心地看,就能清楚看出,最后的笔迹非常不堪,但越到厥后越有模样。而此时王冲笔下,一手端方清秀,又显圆劲飞动的小楷如清泉普通,绵绵不断地铺洒在纸上。
王珪一辈在族中已以太爷称呼,现在华阳王氏的当家人恰是这一辈的十三太爷。而何三耳口里的“大老爷”则是王珪宗子王仲修,年前已致仕,筹办回华阳养老。
马鞭爆响,瘦骨嶙峋的建昌马加快了步子,马车悠悠朝北行去。
“眉州苏氏,就留下一堆诗词文章,当今还被禁着。相州韩家,空留名声,已远了朝堂。范文正公更是往世风骚,至于王荆公,还不知身后会留下多么名声,蔡太师……更不好说。”
王冲搁笔,见邓五的目光投过来,不动声色地将已写满的宣纸揉作一团。他虽融会了原主的影象,但写字的手感还没完整到位,一手羊毫字惨不忍睹,可不好让邓五瞧见。
邓五不知是佩服还是无法地叹道:“二郎你啊……真是君子。”
一篇《尚书-五子之歌》写成,王冲搁笔,欣喜地出了口长气,总算将写字的手感找返来了,不但是原主的手感,还融入了新的窜改。
“十来年前,小赵知县的父亲老赵知县重修沙坎堰,灌田三万多亩,华阳一县人戴德戴德。前些大哥赵知县死了,县里乡老还为老赵知县修了赵侯祠,就在南面十多里处的江湾那,我跟爹娘去拜过,秀才公必定也带二郎去过。”
王十一笑吟吟地问:“是如许吗?”
君子?真当我会把何三耳看作善人?如果我不是名声在外的王二郎,而是邓五你如许的细民,怕早就被何三耳这类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。至于分寸,分寸是斗争出来的,不是求人恩赐来的。
“当然,这些话也不是要你自缚手脚,筹划这么大个家,行事已难纯以善恶计算,你在外包办琐事,也是普通事理,要紧的是重视分寸。”
林子里,虎儿正有板有眼地教诲着王十一,王家祖辈传下来一些粗浅的武学要则,小子也是有技在身的,正在过教头的瘾。说话间一个马步抢前,旋腰抖臂,小哨棒兜起呜呜风声,啪地拍在碗口粗的青竹上,哗啦啦落下一片竹叶。
他正要赶去万里桥南的对江楼,新任华阳知县到衙不久,这位赵知县的父亲十多年前也知过华阳县,留下了老迈善名,县人都以“小赵知县”敬称。借几位与老赵知县有友情的乡老搭桥,何三耳在对江楼摆酒宴请,与小赵知县熟络干系,这才是要务。
最后十三太爷交代了这么一句,让何三耳放下心来。
虎儿“哇噢”惊呼,嘴巴撑得大大的,好半天都合不拢。回过了神,却大声喊道:“是十一哥干的!不是我!”
他一边揣摩邓五取来的王何氏画押,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。
邓五如邀功普通喋喋不休:“朝廷就是念着老赵知县的善缘,才又把小赵知县派了来。小赵知县年方三十,传闻是个刚正君子,不过……”
“是王三郎结婚的故事我就听。”
本来的王冲,书法临摹自黄庭坚,书房里还能见黄庭坚的字帖,但一板一眼,非常凝重。现在他写出的笔迹,虽还缺些精美谨细,却多了一丝跳脱灵动,再没了好像雕版匠刻出来的死硬之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