扭转如飞的走马灯,流苏垂珠的彩珠灯,五彩妆染的罗帛灯,剔透无骨的琉璃灯……直晃得我目炫狼籍。
将燃到树顶时,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一道烈焰直冲上天,照透了半条街,火舌乃至舔到了楼上雕栏边,唬得我今后急仰去。
“不过是些虚妄之像,一哄而散,倒是教你看得这般入迷。”徒弟一面自语,一面勉为其难地吃了杯遭他嫌弃的酒水,就如他清楚鄙薄淡看这面前的浮华,却还带我来瞧普通。
怎会欠都雅,这是我见过的最是富强的夜晚,我一个劲地猛点头。
“都雅么?”徒弟凑过来一同看了几眼。
他顺手从腊梅枝条上折下一小枝饱满的花簇头,簪进我光光的发髻中,非常对劲地携我出门。
“他能取信?”徒弟索要的药资千奇百怪,这是最难拿捏的一回。
起先我还当是这“火树银花”的一个噱头,可垂垂地便觉不对劲,楼下的惊叫声变成了锋利的惨叫,有人慌镇静张地跑开,有人哭喊着突入人群。
坐了一会儿,将近半夜,满城的欢庆达到了顶峰。酒坊店东批示着几个小厮从店中抬出几个巨大的焰火花炮。
楼下慌镇静张的鼓噪从街上移进了大堂,我忙拿着药提裙下楼。店东的家人、店里的小厮仆婢公然为年节中请不到医,无处购药急得团团转。
好轻易盼到酉时,吴甲殷乙不喜热烈,下了门板就在铺子守着。我特地择了一袭葱白的衣裙,罩了一身朱红的对襟及膝比肩,在腰间束上与衣裙同色的丝绦。对镜梳了个灵蛇云髻,竟想不起上一回当真打扮是甚么时候的事。
既不吃酒,也看不上佐酒吃食,那上酒坊来做甚么,内里的热烈我尚未看够呢。我悄悄嘀咕了一句,打起避风的帘子,伏在桌案上,透过雕花的围栏贪看外头的流光溢彩。
那园子他也只是看了看笑道:“远不如阿心制的。”
我一起看着热烈,连看路的空地都没有,只拽着徒弟的衣袖,任由他带着我走,直至到了一家三层的酒坊前,停了步,我才回过神来。
我提着裙裾从屋子里一起小跑来时,徒弟已在前堂候等,他微浅笑着将我打量了一番,点头道:“阿心长高了,快长成个娇娘了。”
店东在楼下派发大红的亨通小囊袋,铜钱一把把地撒出去,群情最热烈之时,店东亲手持了一支大红细烛,上前慎重地去点那“火树银花”的捻子。
我遵循徒弟的叮咛讨要了奇特的药资,那家人自是满口答允,毫不含混。
玉枝家用的是红豆陈皮熬的膏馅,我嫌平常无趣,便捣了些蒸熟的山药,拌上雪花洋糖和春季收采腌渍的桂子,别有一番滋味,连徒弟尝了都称好,说与铺子里的腊梅暗香遥相照应。
酒坊约莫是年节中开得最热烈的铺子了罢,店东仿佛是收过朱心堂的恩德,亲身迎了出来,红光满面地将我们引向楼上的阁子,未几时就有小厮过来搁下烫热的酒和佐酒的小食,并两小碗白胖胖圆滚滚的圆子。
只听那名字就已是美轮美奂了,不知真点起火来是如何的奇景,我捏着拳,抵在略微冲动的胸前,连师父掩口笑看的神采都未曾留意到。
又是答非所问,我迷惑又诚笃地点点头。
“乡邻皆嫌朱心堂在年节里还开着店,犯了年忌,眼下却只要朱心堂的药救得了他的命。”说罢徒弟抬头吃尽杯盏中的酒水,将桌面上的装着药的囊袋往我跟前一推:“你去罢,将这些伤药予他,别性命无碍,只是皮肉里进了火毒,今后的日子不免要遭些罪。”
那家人甚是取信,今后每一年的元夕半夜,我在后院一昂首便能瞥见临安城郊阵势高处那一哄而散的残暴。也不知哪一年,我俄然认识到,为何那年的年节使我格外欢畅,除了平空而来的那枝腊梅,另有这岁岁践约而至的“药资”,教我每见便能忆起同徒弟一道过年节的欢愉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