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南宫主事多年,从文帝到少帝,从皇建到元佑,对于临朝前的筹办,一贯驾轻就熟。站在复道边上指派,仅靠手势,绝没有半点鼓噪。底下当值的黄门个个手脚利索,席垫如何摆,灯案如何排,根基不必他叮咛。他顺着台阶向上,正中是少帝的御座,他得亲身摆设。隐囊拍得疏松些,脚垫四角的铜楔抽出来——比来主公个头长得很快,龙足已经能稳稳踏下,能够不必承托了。
小黄门咽了口唾沫,“主公如何了?”边说边四下傲视,“……做恶梦了么?”
章德殿是东宫前殿,作为天子寓所,建得非常宏伟。初踏进这里,会对高大空旷产生实在的惊骇,唯恐某个看不清的角落里藏着鬼或异兽,在你不防备的时候俄然奇袭,要了你的命。少帝甫入章德殿时,整夜睡不好觉。一个五岁的孩子,换做官方,还在娘怀里躺着呢,少帝却要独眠。没有近身的人,一个都没有,命宫婢多燃几盏灯,逐步适应下来,十年便畴昔了。
黄门屏息入内,少帝浅眠,很轻易惊醒,以是要尽量放轻手脚。蹑步上前,不经意一瞥,见床榻上空空如也,顿时把他吓出一身盗汗来。
中黄门朝御座旁的髹金椅努了努嘴,挨在边上悄声提点:“令官,君侯的座椅,明天就撤下了罢?”
少帝仿佛并没有闻声他的话,垂下头自言自语着:“贯之有足智,传位给他,仿佛很合适。另有魏王的儿子,我一向感觉魏世子比我聪明,比我更合适当天子……”
“主公……”小黄门声儿也颤了,不敢猖獗鼓吹,只是镇静找寻,“主公……主公……”
秦颂退回殿内,迎少帝乘辇。帝王的御辇上覆着燕飞,看不见主公的脸,只瞥见一个清癯的下颚,和一张紧抿的绣口。
大抵因为主公年纪渐长的原因吧,丞相欲归政,是以不再升座,只在诸臣首席设席垫。两个黄门将这把沉甸甸的交椅搬下去,再看时,大觉殿宇敞亮。各归各位,这才是最好的。
秦颂是却非殿掌管帝王听政事件的黄门令,他熟谙这个味道。主公爱香品,不得青桂不视朝,这大殿经年累月熏缭过后,一桌一椅都沁入了芳香。不像西宫的端肃,北宫的奢糜,南宫反倒是全部皇城中最怡人的处所,起码在朝臣们浩浩入内前,是如许的。
少帝和丞相,仿佛是叔侄,但当真要论,又模糊算不上。当年丞相的母亲茹美人进宫时便带了遗腹子,丞相姓燕,主公姓源。不过世祖文天子对丞相颇正视,皇子封王时,丞相也封了侯。厥后世祖驾崩,先帝即位,兄弟阋墙,反倒没有一个可托的人。先帝在位时候极短,不过戋戋四年罢了。临终仓促托孤,命大将军李季、丞相曹煊、长策侯燕相如共辅幼主。不过李季和曹煊十年间战死的战死,科罪的科罪,三人当中只剩君侯,天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。
小黄门迟迟应了声“诺”,却行退出内寝。越想越感觉事有蹊跷,便闪身避到一旁窥测。见少帝瘫坐下来,手一松,锦被落在脚下,白洁的内里中心血污昭彰。少帝低头复看一眼,怕得闭上了眼睛。
一道惊雷过耳,小黄门抱着袖子慌镇静张跑出了章德殿,当即招人过来:“快快快,速速回禀君侯……”俯唇叮咛,声音压得极低,没法探出话里的内容了。
丞相长揖:“君臣不共坐,陛下厚爱,臣心领。往年因陛下尚年幼,臣惕惕然受命帮手,无一日不惶恐。现在陛下年事见长,自本日起,臣鄙人,君在上,礼不成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