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散值时分,当值的记室吏目等人三三两两地退了衙,吏房内空疏了起来。风灵伸展着有些生硬的腰肢,要回昭庆殿去。
她侧了侧身,让光溜溜的膝盖迎向殿门,屋内跑出来的灯光正落在她膝盖上,有一道弯钩模样,不及一寸长的浅白印痕趴在她的膝盖上。
杏叶拉着她在屋门前停下:“她们说……说,你是汝南公主还魂的呢,贤人都认了出来。”
“娘子这是在何为?”正殿的屋门霍然翻开,杏叶执了一盏带路的风灯出来,满屋的烛火灯光从开了一半的门内涌挤出来,铺洒在石阶上,映托得石阶清冷如水。
风灵怕再赶上些无端向她客气酬酢的人,对付虚应比翻看簿册累很多,便特地挑了一条少有人走的道回昭庆殿,终是遂她所愿,顺顺铛铛地回了昭庆殿。
约莫是想得专注,又因翻看了一整日的簿册不免头晕眼胀,不留意脚下绊住了甚么,若在平时不过一个趔趄,还能稳住身子,目下她神魂游离,竟是留意不住,一边的膝盖生生磕在了石阶上,虽是不重,到底疼。
风灵拿过杏叶带出来的风灯,照着那隆起的石砖下精密的裂纹道:“我恍忽还记得有甚么人,举了甚么重物,说要将这磕绊了我的凸起夯平实,却将石阶砸得迸裂,便有了这些细缝。问问旧年的宫人便知,必然如此。”
“何事?”风灵停下步子,内监的名字叫不上来,却常能在吏房见着,是这边当差的。
杏叶“哇”地惊叫一声,跳起来便逃进了屋子。风灵笑得前仰后合,撵在她身后跟了出来。
风灵自是晓得那些宫人早已被人屠尽灭口,只不好说,便任由杏叶搀扶着,迷迷瞪瞪地往屋内走。
风灵仿佛借了这束光,抓住了那一缕细若游丝的影象,当场又坐回石阶上,撩起襦裙,暴露一截子嫩藕般的小腿,她的手指顺着小腿敏捷地向上滑动,在刚才磕绊到的膝盖骨那处停了下来。
风灵带着柳氏父子予她的满腹仇恨走进民部吏房,原还觉得这一日都不会停歇,却不料堆砌成墙的册子,立时教她心头镇静开来。
风灵蓦地大笑起来,旋即抹了把脸,隐去笑容,将风灯抵鄙人巴上面,将整张脸拢在一片阴沉森的光晕中:“我便是汝南公主,本日回宫瞧瞧你们来,尔等怎不膜拜?”
“呃……”内监吞吐着道:“杨淑妃惦记取娘子为这儿的差事劳心劳力,回了京也未曾好好歇过,不免心疼些,特命人备了几件江南道的茶果予娘子解乏,殿中的阿监正奔这儿来……”
她侧身从内监身边一窜而过,留了内监在原地目瞪口呆。阖宫高低,自贵妃夫人至平常小宫人,还从未有过将“内急”如许教人羞于开口的事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的。内监悄悄地跺地喟叹,到底贩子粗鄙中养大的,贤人怎就能将她与金娇玉贵的公主叠到一处去。
“娘子。”杏叶提着灯几步跑下石阶,拉下她的襦裙:“癔症了不成,大寒天里,就这么露着,前一阵寒热激发的气厥症,还不敷受的?”
再往里细想想,她不由自问,在无数次磕绊中,对某一次影象尤深,是因磕得特特别些,还是别的甚么特别之处。她站起家,对着那隆起的砖石瞧了又瞧,抬脚将方才绊倒的行动又做了几遍,膝盖在石阶上虚虚地磕了几次,诡计抓住脑海深处残存的那一缕比蚕丝还细的影象。
她脑中一时回闪过很多片段,斑班驳驳,拼集不成整幅。模糊觉着在她极年幼时,因走路不稳,也在那边磕绊过,可稚儿行走,磕绊不免,也没甚么不平常之处。
风灵捂膝就势在石阶上坐下,呆怔了半晌,只觉这景象说不上来的熟谙。她探手摸了摸将才绊住她的地点,平整的石阶上高耸地隆起一方砖石,底下好似另有几条细细的裂缝,仿佛被人以重物夯砸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