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盛上前撤去他身后的锦靠,扶着他躺下,又劝道:“贤人且有得睡,顾娘子便去替贤人跑这一趟,向延将军道个清楚。”
他微微伸开眼,避开刺目标灯烛,他眯缝的眼里,倚坐在他睡榻边足踏上的人影恍忽恍忽。他遥遥忆起征剿薛仁杲那年,他崛起疟疾,为不耽搁军情,他求大快速愈,冒险饮下凶悍汤药,昏睡几日,初醒时便见精华在他睡榻边倚靠着,与现在面前气象如出一辙,连榻边守着的人都如此相像。
李世民浅笑着阖上眼,仿佛非常倦怠:“去罢,好孩子。阿延甚好,你择得不错,既是夫君,总不能负了他,去罢。且本日本该是你们的奠雁礼,却未能成礼,你去,替我向他道一声‘对不住’……”
她凉得发麻的手在他的手心中回了些温,顺着他的力,跨进屋子。身后俄然一阵风,屋门也不知是如何瞬时教他阖上,风灵只觉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,将她牢安稳在门上。
这些话好似耗尽了他全数的力量,说着说着,气味便又弱了下去,阖眼睡去。
“贤人莫要再说这话。”风灵内心发酸,鼻端跟着发酸,“风灵尚且不急,贤人倒急了。”
风灵放下还剩大半米汤的银碗,勉强撑起一个笑:“贤人本日好轻易醒了,我们说些旁的罢,不说那些老气沉沉的话。”
她的双眼来不及适应屋内的一片暗中,微薄的醇香酒气便拂在了她冰冷的脸颊上,降落黯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几次道:“你怎来得这般晚。”
风灵在门前俄然迟疑起来,当日在沙州,她如此果脆地自许了拂耽延,算到现在,已是三载。三载以内,多数因她之故,一回回地同他错过,不教贰心凉也难。及到眼下,她竟是愧不敢对。
“凤翎,本日是甚么日子了?”他偏过甚来望向风灵。
“凤翎,不必去忙,坐着说说话。”李世民声音虽低弱,风灵却未曾听错,他确是在唤“凤翎”,一时候她不知他究竟在同谁说话。
风灵伸出一只手向他探去,教他一掌控在手心中。虽是暮春三月,夜里的风仍旧冷得紧,风灵一起奔驰五十里,冷风早就穿透了她身上的胡袍,将她吹得浑身冰冷。
风灵收回铜牌,乃至不及上马,从微开的城门口径直策马跑了出来,一气儿绕太长命坊,跑到了怀远坊深处那座毫不起眼的宅子跟前。
“上巳花朝日……”李世民叹道:“本日,本该是你行奠雁礼的日子,却教我孤负了。”
汤药在热水里温着,他既不要听经文,风矫捷要去端药来予他吃。
阿盛带着另一名内监上前,一同帮着将他扶坐起来,在他身后塞了锦靠好抵住他身子不往下滑。李世民吃了几口米汤,摆手道:“罢了。昔年顿时交战四方,现在连睡榻上都坐不住,人不负光阴,却都教光阴孤负了。”
老管事闻声而来,一面将她往里头迎,一面搓手无法道:“娘子来得恰是时候,本日下半晌,阿郎搬了两大坛子酒进屋,闭门不出,也不准人出来,老奴去问话,也讨不来一个字,屋内也不闻动静。若再叩门,便有杯盏砸在门框上……”
风灵直点头:“贤人从未迟误风灵,风灵情愿在此伴驾。”
“阿延,阿延,对不住……”一开口,她眼眶里的泪便忍不住滚落下来,划过缺失了温度的脸庞,感受尤其炙热,她梗着发痛的喉咙道:“是我太偏擅自利,拖累你枯等至今。自此你莫要再等了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那匹大宛良马转眼便至城门下,戍卫见是一名胡装女子,孤身一人从乌黑一片的城外过来,不觉骇怪,待要查问,那女子从腰间扯下一枚铜牌冲他抛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