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灵深深吐纳，半遮半掩地护着肚腹，怒极反笑道：“音娘夙来晓得我情意所属，亦深知我心性如何。三年前，我在敦煌城楼上曾与贺鲁说过，倘要强娶硬逼，尽管来迎回我这一身残骨碎肉。这话到了本日，仍旧作数。请索娘子将此话带予贤人。”
杏叶惶惑中忽教她这一掌惊得跳将起来，“啊？”
风灵一阵头晕目炫，却不肯教索良音瞧出甚么端倪来，强支着身子僵立在原地。杏叶在外头听得肝火中烧，一打帷幔几步冲将出去，厉声道：“我家娘子原是太宗早已许了延将军的，岂有另嫁的事理！”
杏叶犹是满头雾水，烦躁地问道：“她这是何意？拿着将娘子往火坑里推的主张，偏生还说是加了援手的，哪有如许的事理。”
她向殿门那处打量了一圈，拉着杏叶重回阁房，将她的思谋大抵同杏叶说了一回。将这一起能够会遇见的各种险难危急，一一同她分辩明白，反几次复地与她确认：“进了西疆流沙之地，便是性命攸关之时，你从未走过，当真能受得住？”
杏叶半张了口，连眼都健忘眨了，只觉脑筋来不及跟着转，或是说底子不敢跟着转，就方才那穿戴内监衣裳的胡女，卑贱微缈，靠着奉养人度日，她竟想要，想要扳动这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女子，来替她的家门出一口恶气。
索良音偏头打量了她半晌，忽豁然地笑起来，仿若惦记了好久的事终得如愿以偿。
索良音渐渐地转过身，将风灵的手从本身的胳膊上脱开，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：“我不但晓得残害我满门的祸首，连康大萨保的灭门仇家，未生、阿满婆遭了何人的毒手，每一桩，俱一清二楚。”
索良音嘴角的含笑逐步转凉，闭目冷哼，恍恍然不知是在作答还是自语：“大娘，我也不肯瞒你，我要谋他柳爽一人道命易如反掌，可他害了我满门性命，只拿他这一条烂命来还，岂不白白便宜了他，自是要他满门来抵的。”
她看着风灵默声感喟，内心头补道：无怪乎拂耽延目中只能见你，再看不到旁人。
风灵怔了几息，顿时明白过来。心中如明镜般澄彻，口里却说不出甚么话来，连悲喜也一时滞塞住了。
风灵实在吃惊，眉心深重。杏叶晓得一些内幕，现在闻听此言亦是目瞪口呆，惊诧道：“你既晓得，还要做他姬妾？还要扮作内监，在內苑辛苦度日助他失势？”杏叶原是想说“助纣为虐”，可如许的词眼，怔悚之下浑然想不起来。
她面含了分辩不清的含笑，自打起阁房的帷幔要走。风灵如梦初醒，上前又将她拉了返来：“音娘，我不知你缘何厌我至此，但你肯助我，我便认定你内心头另有昔日姊妹的情分在。既如此，我也不瞒你，你可知你索氏一门，究竟是为谁所害？”
殿内，杏叶与风灵二人悠长未在开口，一个怔忪于才刚听闻的泼天的运营中，半晌回不过神。另一个却已将自长安至庭州一起的大抵地形在脑中过了一遭，越想越觉胸有成竹起来。
杏叶不由捂住了嘴，倒吸了一口寒气，含混道：“索娘子慎言，慎言呐，这话可讲不得。”
笑罢，她却轻拭了眼角，感慨道：“畴前在沙州，每逢临事，我便是那不知所措那一个，仗义援手的老是大娘。曾多少时，我极想教大娘也经一回事，尝尝那六合不该、人神共弃的滋味。现在果然事光临头了，大娘宁肯捐躯求死，也不露一丝慌怯。显见，我终是输了大娘一程。”
杏叶倒先笑了：“你这话唬旁人便也罢了，要同我说，当真差能人意。这深宫內苑里头，不明不白白赔上性命的事还少么？仅一座昭庆殿，前前后后搭进了多少去？杏叶早已想得透透的，同是要死，不如死得明显白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