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乍起,风灵穿得薄弱,冷不防打了个寒噤,也不知是夜里的风更凉,还是拂耽延的话语更冷冽。
风灵一眼便醒过味儿来,想是朝廷的邸报已到,准了他求娶唐女之请,敢情他本日是来下聘的。
“摆布与你干系不大。”拂耽延淡淡一笑,“你素喜热烈,怎能错过这一场。”
八月的气候尚热着,拂耽延着了身绀青色的常袍,随便地半挽了袖子,不紧不慢地跟着风灵的步速。风灵不时扭脸与他谈笑几句,众目睽睽之下,二人倒是安然同业。
张伯庸木然地向那主簿连连伸谢,主簿甚是对劲,自走开去与拂耽延酬酢,与弥射议事。那边自有人筹措着设案焚香来接贤人的恩敕,一团喜气、沸反盈天,正与永宁坊的索家撞了个对冲。
……
拂耽延也不着恼,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“折冲府拿错了人,白教顾娘子受了几日委曲,现在本相明白于世,还她一个清名,也是该的。”说着他的目光超出张伯庸,直逼向市丞,“这店铺遭索庭构陷,封了数月,现在也该有个说法了罢?”
“不碍,我陪你去揭封。他们并未浑说,今后你便该愈发得了神情。”拂耽延脚下多跨了半步,干脆与她并肩同业,歪了歪唇角,竟是极可贵地摆了个笑面,只这个“笑”不甚像样。
拂耽延起家要走,风灵忙跟着站起,拉住他一条手臂,“那失了的公廨钱,你要如何向朝中回报?另有那些棉籽,目睹着夏末秋至,若无它们,府兵们怎过得了冬?”
风灵悄悄道:在沙州大家皆知,张氏附庸索氏日久,这话真真是不假。张伯庸平素还顾忌着拂耽延的品阶,不敢过分冒昧,本日索氏遭了大难,倒立现出他的对索氏的诚恳来。瞧这来势,必然是来替索慎收支口恶气的,竟是不顾体统地亲身带了人来。
风灵愈发浑沌。
拂耽延在房顶上站定,“他既敢劫夺了去,我便去他牙帐前讨要返来,怎的也比在城中明理暗里地测度排摸来得利落。他砍杀我大唐军兵几人,我便摧折他大帐多少。”
转过两条街,大市就在跟前。隔了老远,便听得爆竿“噼啪”巨响,一波高过一波,市口因爆竿柏叶的爆燃,蕴了一大团浓烟。
却也有人不免心底嘲笑:竟不知这顾坊的小娘子究竟甚么来路,这般会来事,搅得县令与都尉皆抛了面子当街对峙,满是因她而起。
有些耳目聪敏的,劈面不敢多嘴,待这二人走过以后,便聚了头群情,不过乎:顾坊执事的小娘子前些日子被当作通敌的细作,韩校尉押着进的折冲府,不料那通敌的倒是昨日里死了的索家嫡宗子,峰回路转,水落石出。这一回,延都尉亲身将她送出来,但是为着替她正名?
风灵侧头瞧着拂耽延吃下了好几枚糕饼,该是垫住了饥,这才问道:“那逃脱的狱卒,可拿住了?”
弥射呵呵笑着应了下来。风灵向他身后一望,不由直缩脖子,怨不得瞧热烈的将府衙层层围堵:明晃晃的一箱笼金、耀目标一匣笥青金石,各色珠玉琳琅铺陈,这倒也罢了,一旁牛羊、马匹、骆驼各乱哄哄地挤在一处,直将个好端端的府衙折腾得不成个模样。
“只不知那狱卒偷带进牢房的毒物,是受索庭所托,还是旁的甚么人教唆。”风灵懊丧地绞动手指,“好轻易布了这么一局,也哄得索庭肯招认了,竟就死了,眉目一断,前功尽弃。遵循索庭死前所说,只怕城中仍有通敌的。”
拂耽延自到了沙州,这两年里头,大小出兵也有五六次,因无朝廷调兵的敕书,从未直面贺鲁主力,不过是守着沙州,摈除袭城的散兵,或在安西都护府出征焉耆时从旁协攻。现下贺鲁部截杀了唐军押送货资的行伍,遵循军律,事出权宜,折冲府便可做主就近反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