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寂静了好一阵,风灵耐不得这番难堪,干脆横下心,低声问道:“都尉可喜……可愿同风灵在一处?”
风灵沉默倚栏而立,风吹得她睁不开眼。
摆布他与身边那些人那堆事并不相干,风灵无甚顾忌,畅畅快快地将那后果结果都讲了一通。自柳爽在康宅借醉挑弄戏耍索良音,她横手开罪起,讲到他自店中采买了大量上好的布料,找了地痞当街燃烧,再至勒迫商家到她店中退定,直至市署来收验封店,步步将她往绝境里逼。
“彻夜滋扰所为何事?”拂耽延俄然问道。
拂耽延半晌不出声,提起酒囊吞下一大口,抬袖掖过唇角,“在理。可贵你年纪不大,想得倒是澄彻。”
拂耽延“咕噜咕噜”又饮了几口,干笑一声,“他如此不堪,你且因他食寐不安?”
夜风太大,吹得她裹身的袍裾烈烈翻飞,她想起拂耽延只着了一身单戎袍,很有些惭愧,闪身回塔身内,两人便倚墙坐着。
拂耽延却闭口不语,站起家,走到塔外,满天的繁星暗了很多,浓厚无边的暗中褪去了一层,略淡了些,风愈焦炙了,呜呜地围着塔身吼怒。他重回塔内,往缩在地下的风灵跟前立定:“五更鼓将击,走罢,送你回安平坊。”
“既为谋生所迫,你又为何不肯服低去求他一求?你不喜索慎进,不喜张伯庸,不也能与他们同席谈笑么?”拂耽延自知问得冒昧,不过是借了夜色和这一囊袋龙膏酒的酒劲,比平素更加直白了些。
“我原在长安丁忧居丧未满,贤人一道敕书夺情,称西陲不稳,商道难行,我便来了此地。朝中有人说我出身寒微,阴山驱了东胡后便再无用,被赶来这风沙之地驻守。亦有人说贤人信重我,欲加鹰扬衔,成心遣我来源练建功。这些我浑不在乎,反正皆是分内之事。可我当真从未猜想到会在此地识得你……”拂耽延黯哑的嗓音仿佛在自言自语,又似醉语。
隔了半晌,她留意了情感,忽觉这事那里不对劲,清楚是他先挑起了话,探听她是否心悦于他。她风雅承认后,又遭他婉拒,这算甚么事?枉她平素机巧善辩,这会子却糊里胡涂教他耍弄了一番。
一双晶亮的眸子穿透沉重的昏黑,在拂耽延跟前竟是比夜空中的星子更闪烁。许是彻夜饮多了烈酒,脑筋晕晕乎乎,胸口有不成名状的暖和涌动,他浑不在乎她方才说了些甚么,只一味谛视着她那对暗中粉饰不住的清澈眸子,脱口问道:“我也是你口中的官僚,亦在他们之列,你是否也……不喜与我一处?”
他俄然一手重抚在风灵的面庞上,手掌中硬茧带出的触感非常清楚,如同在她心头摩挲,“予我些光阴,再过半载丁忧期满,西域安定,且我尚存于世,若彼时你还甘心,我必然不相负。”
到底夜寒,避着风也不觉教人身上发凉。风灵伸手探入袍中,在腰间摸索了一阵,耍戏法似地摸出一只皮郛来。在拂耽延跟前闲逛了几下献宝,“龙膏酒,前些日子才从萨珊商客那儿弄来,保管长安都不得一见的。”
风灵也不恼,“我自是不喜他们。他们是官僚士族,我不过是略有几个钱的贩子,这天底下官民本就凹凸有别。莫说我不喜与他们同席,只怕他们也不非常甘心与我共室,不过看在钱帛的份上虚应着。我馈遗奉礼,并不因敬爱交心,只为买卖上的便当,各自原就在分歧道上,买卖以外,互不滋扰,各守着心知肚明的端方,大师皆有脸。柳爽倒是分歧,他持强凌弱惯了,心没法度,踩踏为乐,如许的人,并非我赔个笑容赠些好礼,他便会干休的,只怕会愈发激起他的恶性,一发不成清算。先前我也想着息事宁人,可他既不依不饶,我又何必赶着去让人作践脸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