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灵沉默倚栏而立,风吹得她睁不开眼。
“你说甚么?再说一回可好?”他的话音虽轻微又带了几分含混,风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,她却直狐疑本身酒气上头含混了,忙央着他再讲一回。
隔了半晌,她留意了情感,忽觉这事那里不对劲,清楚是他先挑起了话,探听她是否心悦于他。她风雅承认后,又遭他婉拒,这算甚么事?枉她平素机巧善辩,这会子却糊里胡涂教他耍弄了一番。
一双晶亮的眸子穿透沉重的昏黑,在拂耽延跟前竟是比夜空中的星子更闪烁。许是彻夜饮多了烈酒,脑筋晕晕乎乎,胸口有不成名状的暖和涌动,他浑不在乎她方才说了些甚么,只一味谛视着她那对暗中粉饰不住的清澈眸子,脱口问道:“我也是你口中的官僚,亦在他们之列,你是否也……不喜与我一处?”
“这也使得,如何又不做?”拂耽延背靠着墙,抬头眯眼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。
“我原在长安丁忧居丧未满,贤人一道敕书夺情,称西陲不稳,商道难行,我便来了此地。朝中有人说我出身寒微,阴山驱了东胡后便再无用,被赶来这风沙之地驻守。亦有人说贤人信重我,欲加鹰扬衔,成心遣我来源练建功。这些我浑不在乎,反正皆是分内之事。可我当真从未猜想到会在此地识得你……”拂耽延黯哑的嗓音仿佛在自言自语,又似醉语。
“倘只我一人,便依着我的脾气这般做了。可我顾坊那些管事、部曲、仆婢,并他们的家人,哪一个不是希冀着我用饭度日,我即使是一时泄了愤,毕竟于事无补。”风灵颓废地坐回拂耽延身边,“眼下虽说西州的买卖好些,封了沙州的店铺也没甚要紧,但这动静如果传去了西州,当真是……”风灵晃了晃脑袋,唉声感喟不敢往下想。
远处千佛洞的长明灯光醍醐灌顶地将她击醒。明灭不定的扑灭烧光在她眯缝着的眼中垂垂敞亮强大起来,她喃喃自语道:“本来我也是着相了。只顾着面前的地步,倒忘了打量全局。”
“我们这些商户,风餐露宿的,哪一日也少不得它。”风灵又小抿了一口,只觉浑身高低都暖了起来。“烈得过甚,反盖了酒的醇厚,依我说,还是五云浆最好。”
拂耽延“咕噜咕噜”又饮了几口,干笑一声,“他如此不堪,你且因他食寐不安?”
“彻夜滋扰所为何事?”拂耽延俄然问道。
他俄然一手重抚在风灵的面庞上,手掌中硬茧带出的触感非常清楚,如同在她心头摩挲,“予我些光阴,再过半载丁忧期满,西域安定,且我尚存于世,若彼时你还甘心,我必然不相负。”
“爷娘新丧,边疆不安,未敢思及这些。”一段难过的沉默以后,拂耽耽误长吐了一口气,带着醇香的酒气拂过她的面庞,风灵咬紧了下唇,一手抠弄着另一只手的掌心,脑中已然空了一大片。
临了站住脚,问道:“你倒是说说,那柳爽是不是欺人太过,小肚鸡肠,凶险暴虐?说到底,还是个没血性的,作下祸事便一逃了之,换个处所来作歹,岂是男儿所为?”
摆布他与身边那些人那堆事并不相干,风灵无甚顾忌,畅畅快快地将那后果结果都讲了一通。自柳爽在康宅借醉挑弄戏耍索良音,她横手开罪起,讲到他自店中采买了大量上好的布料,找了地痞当街燃烧,再至勒迫商家到她店中退定,直至市署来收验封店,步步将她往绝境里逼。
拂耽延却闭口不语,站起家,走到塔外,满天的繁星暗了很多,浓厚无边的暗中褪去了一层,略淡了些,风愈焦炙了,呜呜地围着塔身吼怒。他重回塔内,往缩在地下的风灵跟前立定:“五更鼓将击,走罢,送你回安平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