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时她在康家顽闹,将康达智的算筹偷偷藏起来,每一次都教他三下两下找出来,她好轻易想好了下一回要藏的处所,却随爷娘回了江南道,再见时,早已过了玩藏算筹的把戏的年纪。
风灵寒声应道:“恰是晓得家中无部曲才来的罢,部曲若在家却一定敢来。可突厥人是如何晓得阿兄家中景象,究竟是哪一个传了动静出去……”
风灵呆呆怔怔地坐着,她的脑袋里挤得满满涨涨的满是康达智和米氏的音容笑容,再得空分想旁的事。
她初来敦煌城,康达智在城门洞劣等她,在她肩背上不知轻重地拍了一巴掌,凌晨她带领部曲离城,他还是予了她一巴掌。
索良音教柳爽扶着出来,抬眸见是未生,亦滞了一步,妙丽的双目中蓄满了泪水,茫然失措地望着他发怔。
阿幺抹了抹哭红的眼,吸着鼻子道:“当真牲口不如,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……劫财便罢了,家中又无部曲抵当,何为么要谋人道命。”
佛奴心中奇特,他仿佛记得柳爽曾一度垂涎索良音的容色,索良音避他如避瘟神,本日这景象甚是古怪。但贰心悬风灵,得空细考虑旁杂。
佛奴皱了皱眉,下认识地向外张望了一眼:“以往我们总说索氏通敌,可这一回,索氏也未能幸免,只活了个最不济事的音娘。”
阿幺忍不住捂嘴抽泣,风灵低着头责道:“莫哭,细心眼泪沾了他们的身,不得脱凡尘。”那调子沉寂非常,令人听着一阵发寒。
佛奴心下明白他的痛苦,只不好点破,又实在挂记风灵,仓促关照了他几句,也不管他有否闻声,辞了未生,便自往康宅去了。
她也未曾沾手过如许的事,只得拜托了胡商中平日与康氏相亲的那几个,央他们帮衬着摒挡摒挡,安设从外头返来的部曲们。
柳爽那里会将佛奴与未生二人放在眼中,当下催道:“表妹好生走着,都尉在前甲等着问话,还是莫要担搁了。”
索良音的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,佛奴忙躬身道:“音娘子万要节哀,好轻易……好轻易逃出世天,自当珍惜身子不是。”
索良音乖顺地倚着他的胳膊,一步步走开去。
佛奴在人堆中找到风灵时,她正强忍着泪,替米氏擦拭脖颈创口上固结的血痂。阿幺不知何时也到了,虽骇怕得紧,却也跟着风灵颤抖动手指头替阿团穿衣,小小的身材清楚已僵冷,粉妆玉琢的小脸变得灰白无光,可稠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,仿佛另有生机似的。
风灵深吸了口气,闭上了眼,睫毛跟着眸子子不住颤抖。佛奴蓦地打住,不敢再往下说。
“往下说。”风灵垂着的双手握紧了拳,咬着牙冷冷地吐出几个字。
康家坚信佛教,自有胡商中同信佛教的,一面唱经一面谨慎地装殓了他,另一些仍信奉祆教的插不进手,从旁帮着收殓家下仆婢奴人。
一时诸事皆有人策应,风灵在厅堂内将十几口棺木内僵冷的面孔一一打量了一遍,从康达智、米氏,到妾室阿何、幼弱的阿团,乃至康宅门房里,见了风灵老是笑眯眯地往里让的故乡仆。她胸中堵了一团浊气,非论如何深叹都抒发不出。
未几时,世人已将康氏高低十来口人俱装殓了,有行白事谋生的商户不由分辩地从自家抬来十几口棺木,陈棺堂前。康氏家属薄弱,虽有几个远亲,却疏离得八竿子打不着,面前现成的最靠近的人便是风灵。她少不得强打起精力,将那些人谢了又谢。
佛奴见她尚算平和,乃敢上前同她细说:“你们离城约莫两个时候,坊外就嚷了起来,说是突厥人来袭,城中也无主将,非常乱了一阵。我们家中部曲尽数出了城,没个依仗,自是不敢在坊内走动,只闭门不出。隔了好久,又说都尉回城,与贺鲁在城下对峙。就这当口,坊正来传话,说永宁坊出了事,索家和康家闯进了突厥人,满门尽教人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