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阶下一字排开摆放了几口薄板大木箱,木箱里头堆叠着的,竟是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。风灵快速闭上了眼,这副惨烈的气象,她不肯再看第二眼,更不肯看清楚那些人头上凝固在刹时的惊惧狰狞的神采。
风灵焦心,内心起了毛躁,一咬牙,抬高声道:“你若再不去,我只得硬闯了这折冲府署,你们三人统共加一块儿,也难敌我一人。我便不信果然闹将起来,拂耽延不出来。”
沙州极旱,雨雪希少,风灵幼时跟着爷娘来,未曾见到过沙州有雪,现在来了此地第三冬了,才头一次瞥见雪景。约莫,夜间的不安,便是因这场雪罢。
风灵性子急,等不及走到跨院,便一个劲儿地催着韩拾郎快说。韩拾郎说的高昌话她听着又吃力,连猜带蒙,勉强听了个大抵。
说着神情庞大地瞧了她一眼,回身带路去。
本来大木箱子里那些头颅,竟是敦煌城外城廓的费事百姓,公然是遭了贺鲁毒手。因外城廓系困苦之人围聚私搭所建,大多无籍流民,全不在折冲府的辖制内,县衙也难以管束,边防稀少,正给了贺鲁痛下殛毙的机遇。
开初不知是为何,某一夜蓦地惊觉,许是对那莫贺延碛中夜夜从背后拥着她的温热胸膛上了瘾。风灵在黑暗中长长感喟一声,本来心教人占了去并非甚么好滋味儿。
府兵顿下脚步,踌躇了一息,侧让开身,风灵抬起眼,庞大的气味直冲过来,前厅石阶下的景象骇得她小腿一软,不管如何也挪不动一步。
“顾娘子留步,莫要难堪我们兄弟。了解一场,闹将开来不多数雅。”说话的府兵她虽叫不上名号,却认得。稍一踌躇,她从怀内取出那支鹿形金簪,塞到那府兵手中:“你去予你家都尉瞧过,快些!”
阿幺咬着唇猛点了两下头,松开手,果然往背面厨间打净面的热水去了。
风灵闭上眼,只觉烦躁,展开眼又是不见一物的暗中,内心发慌。她摊开四肢平躺在床榻之上,在睁眼与闭眼的挣扎当中,模糊不安总觉宅院内进了甚么不该进的。
氛围中蕴着一丝说不清的气味,风灵闭目提鼻嗅了嗅,这气味并不陌生,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甚么。她偶然细究,蹬蹬蹬地跑上府门前的石阶,立时便有三名府兵上前拦截。
附上手札一札,特地使拂耽延得知:此举意味有二,一为祭奠播仙镇外为诱他出来而命丧府兵刀下的三百突厥兵,二为替他亲侄讨回血债。他称老弱妇孺仍在他手中,若想接回那些妇孺,便要拂耽延两今后中午,在播仙镇外剿杀突厥兵处相见。
外头又黑又冷,仿佛全部敦煌城都在甜睡,沉得容不下一丝一毫响动,有一种喧闹至极的可怖。
“大娘?”从内院东配房内打着哈欠走出来的阿幺,第一眼瞧见一片白茫茫的雪景,非常激越,第二眼便望到风灵坐在木阶前,一脸惶然地盯着门前的雪地发怔,身上的毛氅滑落在了地下。
各种思路在风灵脑筋里乱哄哄地挤成一团,何时到的跨院配房,她浑然不知,韩拾郎几时向她告别,亦无所知。
在门外风灵辨识不清这气味是甚么,现在已是了然。她心和眉头一齐抽得愈发的紧:“里头究竟出了何事?怎的一股子血腥气?”
她的决计非常清楚,府兵亦能感知,不再多话,回身便进门去禀报。隔了未几时,又急仓促地跑出来:“顾娘子,都尉有请。”
她的衣袖中落出一件金黄色的东西,落入她冰冷泛白的手掌中,向佛奴摊开。“昨夜有人在我屋前放了此物,悄无声气,我竟涓滴未查。我不查,可大富必然发觉,昨夜我亦未闻大富的动静。方才我怕……怕大富遭了甚么不测,所幸,它不过是教人下了些迷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