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拾郎一把拉下木桁上的大毛氅,推塞至阿幺怀中,不容她喘口气,拽起她便往前院去。
一股热流蓦地滑至拂耽延的手指上,紧接着另一侧又是一股,他不觉一滞,立时反应过来,这是她的眼泪。他未曾猜想她竟未入眠。
他既这般处心积虑,风灵也只得苦笑着熄了灯烛,在床榻上和衣而卧。被衾间尽是他身上经常有的气味,洁净果毅,略略地带着些铁器坚甲的锋利。她提鼻深深吸了口气,便觉内心被装得满满的,甘愿今后沉浸其间不醒。
她忙又沉下心,稳妥地躺着。
不一会儿,外头传来鞭策屋门的声响,又是一声,该是阖上门。钝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帷幔走来,旋即帷幔一挑,冰冷的月光跟着一丝寒气一同挤进了阁房。
风灵抱膝坐着发了一回怔,茫然无措地将这间素简的屋子打量了一圈又一圈。她忽想到这屋子常日里系拂耽延住着,本日她来得仓猝,屋内被褥铺盖皆还是他所用的,不似上回诱捕索庭,拂耽延早做了筹办,先搬了铺盖挪去书房居住,将屋子留予她住。
韩拾郎听大不明白,又拽她不动,孔殷之下倒想起她另有一名婢子来,环顾摆布不见那婢子的踪迹,他撇下风灵,一起跑着往东跨院要去找那婢子来。
她越想越觉着有理,忙忙地打发阿幺用了饭,去西侧的客房睡去。阿幺经这一日的折腾,确是疲累得不轻,眼下她只认折冲府是最可靠的地点,心放得宽舒,人便觉困乏难当,略洗漱过,倒头立时睡去。
风灵却不容他呆怔,快速支起家扑进他怀内,一张口,狠狠咬在他的坚固的肩膀上,呜哭泣咽地泣诉:“你莫去,莫去。你为大唐做得已够多,大唐待你如何?不过是将你发派边疆戍守!求你替我想一回,求你……”
韩拾郎不通官话,与她说不明白,只一个劲儿地将她拽起来,恰见一袭大氅在一旁,照着她覆上去便拉着往原该风灵睡的那屋跑。
厅堂内的灯火一夜未熄,却也不见拂耽延出来过一步,连窗棂上亦未曾有过他的身影呈现。
“我不要你的对不住……”风灵哭着喊道,探手去拉拽他,却一下扑了个空:“丈夫活着,言必信。你既对我许下秦晋之约,如何又要误期!”
“他若肯罚我,我倒甘心就这么受罚。”风灵动了动冻僵的嘴唇,一道滚热的眼泪滑过冰冷的脸颊,因热泪缓过一丝知觉来的脸颊顷刻又痛了起来。
恶战期近,彻夜他约莫不会支撑着不休不眠,老是要回房来的,好歹也该来拿走他的寝具。
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,风灵只觉面上的热气更重,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。俄而,脸颊被他的手掌端住,骨节突实的手指头没入她的发丝,下一瞬,他温热的嘴唇轻点至她的额头,顺着鼻梁一起落下,在她的唇瓣上愣住,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呢喃:“对不住,风灵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“风灵……”拂耽延的嗓音仿若堵着一团棉籽,沉闷绵厚,在这静夜里听来,更添了些许苦楚。话音如此,风灵的心在腔子里跳着跳着便颤抖了起来。
阿幺隔夜食用了掺了金洋花的羹汤,这一觉极是好眠,尚沉陷在迷梦中,忽教人狠恶地推了几下,顷刻回魂。睁目睹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在她床榻边,唬得尖声惊叫了起来。
风灵心下一顿,真教她猜中了,只怕明日便要去了。她又央着韩拾郎领她去见拂耽延,韩拾郎一个劲儿地点头,“都尉不教阿姊出去,阿姊若去了,莫说都尉,阿爹也定不饶我的。”
阿幺从东跨院赶来,几近是扑将上前,拿大毛氅将她僵冷的身子挡住,流着泪求道:“大娘,大娘,你莫唬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