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民滞住了脚步,转过身来,风灵只觉两道灵敏的目光投来,下认识地一瑟缩,可她内心明白,这一眼躲不得。她强作平静,摆出浑然不知的天真,微浅笑着迎上这如利剑普通含带了寒气的目光。
午膳过后,李世民不歇午觉,为解困乏,他经常要外出走几步,散散困乏。
城楼上的佽飞见了贤人亲临,执了军礼见过,当值的队正从楼观内仓猝出来施礼。他回脸望了阿盛一眼,阿盛犹在风灵跌宕起伏的那段灾害中拔不入迷魂,直至风灵暗推了他一下,方才回神跑上前去问那队合法值轮番的名录。
李世民一怔:“有甚话必得在他们当值时说?”
此前风灵料想了好几种能够呈现的景象,眼下的局势明显正朝着她最不肯见的那一种预感走去。万民书这东西,非论是出自百姓至心实意的恋慕,还是弄虚作假的民气,皆是帝王所不乐见的,纯属吃力不奉迎的东西。
风灵添油加醋地将在瓜州遇袭,初见拂耽延时的景象将了一遍,极力讲得绘声绘色,险急起伏,李世民的眉毛跟着动了好几次,风灵身边的阿盛更是听得目瞪口呆,一脸的惊心动魄。
“他如何救了你性命?”李世民随口问道,脚下往上承天门楼观的石阶走去。
“所托手札罢了,交由旁人转送也罢。”李世民丢下一句,回身沿着城墙走开。
她又决计探头朝当值的佽飞望了一圈,语带遗憾道:“不见都尉,罢了,这一声谢拖怠好久,也不急于一时了。”
风灵暴露难堪的神情,几次张口又欲言又止,她愈是如此,便愈是引得李世民的重视。“有话直说便是,几时也养成了这吞吐不爽的性子?”
将近承天门时,风灵俄然懵懂地问道:“陛下,摆布候卫戍守城门时,能同他们言语么?”
这条路既已经踏出了一步,便再不容她转头,向前虽一定能稳操胜券,转头却必然是万劫不复,风灵只得硬着头皮将戏作足。“厥后传闻是突厥人降了唐,沙州撤了军府,打量着都尉约莫要走,我们买卖人,最是信奉来往不欠,便铁定了心要谢过都尉方能送他离职的。岂料都尉走得那样急,无法之下,大伙儿便商讨着将都尉在沙州功劳载录下,好有个念想,将来,都尉也能明示他的后代子孙,再树大唐良将不是。”
“万民书?”李世民的面色微沉,“外放了几年,他倒长了很多本事。”
风灵强压下“噗通噗通”乱跳的心,尽力维系着她平素说话的口气:“怎会不知?风灵本在敦煌城中行商,沙州的治所亦在敦煌城,总不至连镇守郎将也认不得罢。再者,敦煌城算不上大,折冲沙州府距阛阓也不远,经常能在街面上得见都尉呢。”
“不瞒贤人,前些日子,贤人在殿内惩罚的那位……那位都尉,风灵认得。”风灵低头道:“原还当再不得见了,未料缘分未断,峰回路转,竟在宫中又见。他曾在西疆救过风灵的性命,尚未及谢过,风灵想……想向他道个谢,另有沙州父老拜托的手札一封,要带予他。”
可风灵咬牙想赌上一把,她稳住心跳,仍半仰着一张懵懂无知的笑容,连连点头:“延都尉的本事确是教人佩服。我们这些商户一年到头,凡是走货,谁家也逃不过沙匪和突厥人去,轻则丢货折了部曲,重则搭上自家性命也是有的。自延都尉到了敦煌城,剿灭了周遭大小贼匪,只要不遇见流窜的突厥人,沙州自西州的商道一起顺畅,现在西边的买卖非常做得,谁家不念着延都尉的好。”
“陛下有所不知。”风灵小步跑着跟了过来:“如果平常手札倒不打紧,可那手札却不平常。都尉走得仓猝,皆不知他何时离了城,待我们晓得他回了长安后,竟是来不及相送了。故大伙儿一同备下了万民书,交予了风灵带来长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