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法毋相告禀之时,孟昶思路早已穿过人群,落停在紫色红泥垒就的城墙上,赏识着自远而近刻印之连环图文,感慨良深:世人言“天下文士皆入蜀,人间英豪俱出川。”此言不差。诚如首刻之《扬马双雄图》。扬马二人承周《诗》讽刺传统,开汉赋体物摛文。扬雄子云《河东》《甘泉》《羽猎》《长杨》崇盛丽辞,摆设激稳,以美讽谏,通六合人;司马相如《子虚》《上林》《长门》《美人》绘声绘色,包举宇内,惊心动魄,流荡无垠。二人皆蜀郡人士,实乃汉蜀双绝,文赋双雄。
劝说一旁主持公道者为毋昭裔,广政三年(940年)受命分判盐铁,次进左仆射,位兼宰相,人称“毋相”。毋相博学有才名,精经术,喜诗书,“堆秀”一议便是由其主导,本意借“花朝”之期,以《花间》为序,邀蜀中文士会聚痛饮,成绩一段嘉话。谁料饮宴未开,便入了这“文人相轻”的怪圈,实乃始料未及。
又如稍近之《李杜双美图》,一仙一圣,一道一禅,圣近于地,仙近于天。多少奇情,多少怨感,都在一幅幅强大娟秀的周游图景中荡漾回旋。更可贵太白出青莲,子美浣花草堂边,感化蜀地风土,饱经蜀地冷暖,可谓唐蜀双曜,诗古双美。
路子神武门,三千玄甲兵士阵容浩大地进驻东毬场,铁盔掩面,向着高高在上的神武殿呼喊震天。孟昶仪仗忽而旗号斜迁,低头望踵,疾步前行。
“圣上驾到,微臣有失远迎,恕罪!恕罪!”若不是鹿太保一声高呼,众臣子尚处游散,忽而各位精确,按官职大小前后列举起来。“毋相,龃龉为何?”孟昶虽已猜出十之八九,还是平平发问。毋昭裔自当一五一十重新道来。
北面墙居牙城偏北,初为宫城高墙,因永平五年(915年)失火遇焚,墙上危楼尽毁,乃于旧宫之北营新宫,建夹城。而后造内门,使夹城与宫城通联,遂令墙体骤降,而墙之用日衰。近年来,朝臣屡有参奏,谏言摧毁以畅顺,然亦有阻谏而保存者,固久悬而未决。自彭氏芊娘领命重修后苑宣华之日,前朝诸文臣联名上奏,取唐墨客杜牧赞春光“秀成堆”之句,改名北面墙为“堆秀墙”,意欲撷取蜀中文苑之精华,雕刻于墙,重放光辉。
子桓有云:“盖文章,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”何谓不朽?
唱毕末的一句“含哺鼓腹击壤”,只听“咣”的一声,孟昶君轰然起立,宴几上钵盆掀了个翻,小食撒了满地。花蕊欲起家,却为孟昶止住:“诸位来宾流杯稍续,朕有事前行,烦劳夫人代为接待。”芊娘欲前去安设,孟昶亦拂袖道:“北辰武公雅兴,彭尚宫好生奉侍。”遂单独离了万岁亭。执香球的辛宫娃敏捷给席间的符娃子使了个眼色,符宫娃乃得会心,重新拾起了金边子痰盂,在刘城墙的数落声中寻了孟昶去。
口传之谓不朽?哀生之斯须,人寿偶然尽。三世而易代,终向无人知。
木鱼子曰:
踮脚上跳,帮着太保掠取冠帽者,乃太保门客阎选。八首小词支出《花间》,也算一时贵显,却死守不仕,以狷介自许,号之“阎处士”。或受太保家风熏冶,此次入朝除青衣玄袍外还特地选制了一顶三尺高帽。因头小而帽宽,且双脚腾跃,固虽手扶却仍旧跌落半空。
画面居左勾连三人,毛司徒、欧阳长笛、李国史。毛司徒尖尖脑袋,八字眉,两撇小胡子似贴非粘地悬在嘴边,提及话来无形中让人觉着少了几分信赖。先是吹嘘欧阳炯广政三年(940年)为《花间》作序为“诗客曲子词”副本清源。续又赞叹欧阳大人《清平乐》一首连用十个“春”字却涓滴未觉别扭,较李太白之《清平乐》略显奇巧,比之《西洲曲》七个“莲”用甄入化境。末端更是高呼《花间》“词五百”堪比《诗经》“诗三百”,一言以蔽之曰:“辞清婉”。咳咳,谁不知司徒大人有三十一首素净小辞当选《花间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