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主窦沅当时已许了亲,逢遭家变,为父带孝三年,那桩婚事,刚才担搁下来。现在孝期将过,婚事又被提及案前,窦太皇太后心疼这位怜质甥女,宣晋谒长乐宫,趁着还能坐起,非常操心这门婚事,这几年来,太皇太后身子大不愈,撑着一口气要熬过魏其侯孝期,将甥女窦沅风风景光打发。
院里蝉粘得差未几了,内侍猴儿似的爬上趴下,窒闷的氛围中仿佛被蒸干了水分,连这蝉鸣的声音也是脱水普通地凝固,四周寂寂。
阿沅因是笑道:“倒想起表姐小时候,皮得猴儿似的,整日见六合爬树逮蝉,馆陶姑姑领着一众宫人跟在前面跑溜,急的甚么似的,直喊叫:‘阿娇,莫要摔了!’”她捉起小扇,靠近了阿娇给她扇凉:“真是甚么样的主子,管束甚么样的内侍!姐姐且瞧外头树上卖力粘蝉的小侍们,爬上趴下的,技艺多活泛!真叫人一眼就瞧透是阿娇姐姐管束出来的!”
高檐下挂着几笼雀子,红的毛,绿的尾,极是都雅。更有妙处,鸟声清灵动听,好像歌谣。冰冰冷冷的长门宫,也有了几番活泼的气味。
阿娇也笑了起来,捉起案上一把小扇,悄悄敲她手腕:“谢小翁主谬赞!”
阿娇见她提起昔日的事来,也不由笑了起来。
彼时,卫女护有龙胎,得贵君前,彰显未央宫。
半晌的沉默,及后阿娇却掩嘴笑了起来:“真无趣儿。”眉梢浅浅淡淡俱是笑意,虽则做了皇后这些许年,此时却全不见盛气凌人,她笑的像个小女孩儿。她脸上的娇娇之色,仿佛就是景帝朝时堂邑小翁主的仪态。她虚扶窦沅,做了个“免礼”的手势,不免嘟着嘴有些大不痛快:“真无趣儿,阿沅,连你们都这般诚惶诚恐。我不过一介废后,生杀无权……”她浅浅感喟,扶着鬓角那支素净的花钿,那眼睛,倒是放了空。
“这才好,才标致,”食案那边的美妇人也笑了起来,“你父亲过身也有两年,阿沅,为姐总不见你笑,现在孝期将过,你可才见好。”
食案前那少女膝席而坐,见美妇人在觑她,便抬头悄悄笑道:“我非常风凉,叫她们为娘娘乘凉,莫要管妾。”一方锦帕微微衬着唇,笑态很好,不露齿,不张扬。那女孩子到底还是少女心性,难为宫规束缚,自进了汉宫便到处谨慎,如履薄冰,因是在僻静的长门宫内坐了方许,才略微活泼了些,见了亲表姐,总算还能开口笑。
她本日始从长乐宫看望太皇太后出来,坐肩辇,携宫眷几人一并入小道,巧行过花丛,偶经长门宫,心高耸一抽,想起馆陶姑姑明天的哀戚,不由心中哀痛。便下了肩辇,令宫眷一并跟着,本身直迎着日头往长门宫来。
本来那神采浅白的美妇人恰是武帝废后,表姐陈阿娇。堂邑翁主高门显达,系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所出,当今太皇太后乃翁主亲外祖母,与武帝是中表之亲。
少女听这一言,那泪便直如断线的珠子落下,非常苦楚。她经常往出汉宫,礼节通显,见主位问候自家父亲,心存感激,便略伏一伏礼,拜在案下,道:“谢娘娘挂念,妾代母亲问娘娘安……”眼底有晶晶清泪,那楚楚自怜的模样,直如梨花落了满脸。
这四字从阿娇口中吐出,浅浅落拓之音如玉珠落盘。她微微扶额,眼中竟全无悲戚,却吓得奉养的几名宫人赶急捂了扇子,齐刷刷跪了一地。
“甚么劳什子‘娘娘’,”美妇人将她按下,清清一笑,“废后陈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