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见过的君父,目光里只要大志与冷酷,他在他的丹陛之上淡淡睇我,是兄长拉我的手拜见君上,兄长说:“父皇,我们的思儿返来了。”
虚设的家宴即将退去时,太子哥哥再也忍不住,言谏称:“陛下当置思儿于那边何地?……我朝奉传嫡公主既已入宫,竟不封位么?”
“朕言事,尚不需求你来指导。”君父已有不悦。
带来了一队陪侍,好大的气度!
“婢守承皇命八载,诚惶诚恐,铭君恩,秉诏命,于远外无日不惦记殿前,……婢拜见太子殿下,愿东宫长乐无极!”
他质疑地向阿娘与嬷嬷:“……思……思儿?”
君上面上平波无澜,我不知内里有何深意,只觉是君上赏了东宫面子,东宫所奏,具准。
他不是不肯为我争,是不敢。一面是天子,一面是臣,明说不肯东宫“为臣”,古来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又岂可逾矩?
“为何……?”他的瞳人晶晶亮,睫毛好长呀,厚重的雪色淡淡阖着,将他的一双眼睛润得更黑、更亮。
他着玄色厚裳,繁复的斑纹缀着金丝,在灼耀的雪色里明显煌煌。他并不高,十一岁的孩子,若不是身在帝王家,可还是个“孩子”呀!我真怕他撑不住这森森冷冷的雪气。
凤阙阶下,琼楼高阁之上,柳色年年,雪色新新,我见过万国衣冠朝拜冕旒,暮年的朝臣在君父的权杖下叩首如捣蒜。从这里始,君父的大将曾征发,从这里始,我大汉的天下寸寸拓延,荣光万丈。
我站在门口,迎着的,是一座金色煌煌的辇,再前面,跟着老长排的从侍保护。我长这么大,没见过这般的阵仗。
我有些怅惘地看向阿娘,喊:“阿娘……”
阿娘悄悄捅了捅我:“公主,谢陛下隆恩呀……”我一愣,却被太子哥哥阻了返来,他膝行数步,面丹陛磕长头:“父皇,宜春/宫地点乃上林苑,距掖庭甚远,父皇少去行猎,如此,难道不生长叙父女嫡亲?”
我的深宅陋巷,我的长安街隅热气升升的云吞面,另有我的二毛,终究还是被我丢弃在梦里了。
君父并不爱我。这是我一早便晓得的。
阿娘不敢向之前那样随口同我说话,她仍跪着,动也不敢动,只说:“二丫,称‘兄长’——”
可太子哥哥却好似并不欢愉。
那是我头一次见着他。那一年他才十一岁,少年未成,举手投足间却到处显老达,他是权贵掖庭的东宫太子,是我的兄长。
“那我娘呢?”
那便是他的悲与忧,天命皇祚,亦不能算是福分。
阿娘点了点头,咽了泪;嬷嬷抬袖子抹起了眼睛。
他瞧见了我。眼神一刻也不肯分开了,明显地盯着我瞧。我也迎视他,心想,这不知哪来的达官权贵到底要做甚么?
他喊我“思儿”,我从不晓得我有这么好听的乳名儿。“思儿”可比“二丫”好听很多,如果阿娘她们早些儿这么喊我,我就不会被二毛讽刺这么久!
他说:“我们的爹,居未央,承天祚,他是世上最高贵最高贵的人!”
我生来为人所恶,便是多年今后,君父赠我一句——“生而克母”,我亦无可回嘴。
我愣愣站在那边。
“恭……恭……”我感觉这名儿忒难记。
满朝是悦喜之色。
但是君父冷声说:“朕不要你做朕的臣,你是‘儿’,便当行动子之道……”圣上的话尚未说完,我温驯良良的太子哥哥便已垂首:“诺。儿子谨遵上谕。”
这半点也不似长安城叽叽喳喳爱瞧热烈的天子百姓了。
我没喊,吸溜着鼻子挣:“我想找二毛玩儿……”
他暖和而仁慈。十一岁,待人接物便已可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