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邢大舅便酒勾旧事,醉露真情起来,乃拍案对贾珍叹道:“怨不得他们视钱如命。多少世宦大师出身的,若提起‘钱势’二字,连骨肉都不认了。老贤甥,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负气,你可晓得否?”贾珍道:“未曾闻声。”邢大舅叹道:“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。短长,短长!”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,每遭邢夫人弃恶,故出牢骚,因劝道:“老舅,你也太涣散些。若尽管花去,有多少给老舅花的?”邢大舅道:“老贤甥,你不知我邢家底里。我母亲归天时,我尚小,世事不知。她姊妹三小我,只要你令伯母年长出阁,一分炊私,都是她把持带来。现在二家姐虽也出阁,她家也甚艰窘,三家姐尚在家里,一利用度,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。我便来要钱,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,我邢家家私,也就够我花的了。无法竟不得到手,以是有冤无处诉。”贾珍见他酒后叨叨,恐人闻声不雅,赶紧用话解劝。
其间奉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,若成丁的男人,到不了这里,故尤氏方潜至窗外偷看。此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,都打扮的粉妆玉琢。本日薛蟠又输了一张,正没好气,幸而掷第二张完了,算来,除翻过来,倒反赢了,心中只是兴头起来。贾珍道:“且打住,吃了东西再来。”因问:“那两处如何?”里头打天九的,也作了帐等用饭。打幺番的未清,且不肯吃。因而各不能催,先摆下一大桌,贾珍陪着吃,命贾蓉掉队陪那一起。薛蟠兴头了,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,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。傻舅输家,没心境,吃了两碗,便有些醉意,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,不睬输家了,因骂道:“你们这起兔子,就是如许专洑下水。每天在一处,谁的恩你们不沾?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,你们就三六九等了!莫非今后今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?”世人见他带酒,忙说:“非常,非常。公然他们民风不好。”因喝命:“快敬酒赔罪!”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,忙都跪下奉酒,说:“我们这行人,师父教的:非论远近厚薄,只看一时有钱有势,就亲敬;便是活佛神仙,一时没了钱势了,也不准去理他。何况我们又年青,又居这个行次,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,就畴昔了!”说着,便举着酒俯膝跪下。邢大舅心内虽软了,只还故作怒意不睬。世人又劝道:“这孩子是真相说话。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,如何本日反如许起来?若不吃这酒,他两个如何起来?”邢大舅已撑不住了,便说道:“若不是众位说,我再不睬。”说着,方接过来一气喝干。又斟一碗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