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道:“原稿在那里?倒要细细一读。长篇大论,不知说的是些甚么,只闻声中间两句,甚么‘红绡帐里,公子多情;黄土垄中,女儿薄命。’这一联意义却好,只是‘红绡帐里’未免熟滥些。放着现成的真事,为甚么不消?”宝玉忙问:“甚么现成的真事?”黛玉笑道:“我们现在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格槅,何不说‘茜纱窗下,公子多情’呢?”宝玉听了,不由跌足笑道:“好极,是极!到底是你想的出,说的出。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,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,想不出罢了。但只一件:固然这一改新妙之极,但你居此则可,在我实不敢当。”说着,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“不敢”。
宝玉忙道:“我们也别管他绝后不断后,只是这女人可好?你们大爷如何就中意了?”香菱笑道:“一则是天缘,二则是‘恋人眼里出西施’。当年又是通家来往,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。叙亲是姑舅兄妹,又没怀疑。虽分开了这几年,前儿一到她家,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,一见了你哥哥出落得如许,又是哭,又是笑,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。又令他兄妹相见,谁知这女人出落得花朵似的了,在家里也读誊写字,以是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。连当铺里老朝奉、伴计们一群人,连扰了人家三四日,她们还留多住几日,好轻易苦辞才放回家。你哥哥一进门,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。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女人的,且又门当户对,也就依了。和这里姨太太、凤女人商讨了,打发人去一说,就成了。只是娶的日子太急,以是我们慌乱得很。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,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。”宝玉嘲笑道:“虽如此说,但只我听这话,不知如何,倒替你担心虑后呢。”香菱听了,不觉红了脸,正色道:“这是甚么话!平日我们都是厮抬厮敬的,本日俄然提起这些事来,是甚么意义?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是个靠近不得的人。”一面说,一面回身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