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而二人别了惜春,离了蓼风轩,弯曲折曲,走近潇湘馆,忽听得叮咚之声。妙玉道:“那边的琴声?”宝玉道:“想必是林mm那边操琴呢。”妙玉道:“本来她也会这个,如何平日不闻声提起?”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,因说:“我们去看她。”妙玉道:“从古只要听琴,再没有看琴的。”宝玉笑道:“我原说我是个俗人。”说着,二人走至潇湘馆外,在山子石坐着静听,甚觉调子清切。只听得低吟道:
走到门口,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。宝玉因问:“女人吃了饭了么?”雪雁道:“夙起喝了半碗粥,懒待用饭。这时候打盹儿呢。二爷且到别处逛逛,返来再来罢。”
又歇了一歇。妙玉道:“刚才‘侵’字韵是第一叠,现在‘阳’字韵是第二叠了。我们再听。”里边又吟道:
大造本无方,云何是应住。既从空中来,应向空中去。占毕,即命丫头焚香。本身静坐了一回,又翻开那棋谱来,把孔融、王积薪等所着看了几篇。内里“荷叶包蟹势”,“黄莺搏兔势”都不出奇,“三十六局杀角势”一时也难会难记,独看到“八龙走马”,感觉甚成心机。正在那边作想,只闻声内里一小我走进院来,连叫:“彩屏!”未知是谁,下回分化。
子之遭兮不自在,予之遇兮多烦忧。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,思前人兮俾无尤。
人生斯世兮如轻尘,天上人间兮感夙因。感夙因兮不成惙,素心如何天上月。
妙玉听了,呀然失容道:“如何忽作变征之声?音韵可裂金石矣。只是过分。”宝玉道:“过分便如何?”妙玉道:“恐不能耐久。”正群情时,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。妙玉站起来,赶紧就走。宝玉道:“如何样?”妙玉道:“今后自知,你也不必多说。”竟自走了。弄得宝玉满肚疑团,没精打彩的,归至怡红院中,不表。
歇了一回,听得又吟道:
一日,惜春正坐着,彩屏俄然出去,回道:“女人晓得妙玉师父的事吗?”惜春道:“她有甚么事?”彩屏道:“我昨日闻声邢女人和大奶奶那边说呢。她自从那日和女人下棋归去,夜间俄然中了邪,嘴里乱嚷说,强盗来抢她来了,到现在还没好。女人,你说这不是奇事吗?”惜春听了,沉默无语,因想:“妙玉固然干净,毕竟尘缘未断。可惜我生在这类人家,不便削发。我若出了家时,那有邪魔缠扰,一念不生,万缘俱寂。”想到这里,蓦与神会,如有所得,便口占一偈云:
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,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,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,也有说是邪祟冒犯的,也有说是表里感冒的,终无定论。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,问:“曾打坐过没有?”道婆说道:“向来打坐的。”大夫道:“这病但是昨夜俄然来的么?”道婆道:“是。”大夫道:“这是走火入火魔的原故。”世人问:“有碍没有?”大夫道:“幸亏打坐不久,魔还入得浅,能够有救。”写了降伏心火的药,吃了一剂,稍稍平复些。内里那些游头荡子闻声了,便造作很多谎言说:“如许年纪,那边忍得住!何况又是很风骚的品德,很乖觉的性灵,今后不知飞在谁手里,便宜谁去呢。”过了几日,妙玉病虽略好,神思未复,终有些恍忽。
单说妙玉归去,早有道婆接着,掩了庵门,坐了一回,把“禅门日诵”念了一遍。吃了晚餐,点上香拜了菩萨,命道婆自去歇着,本身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,屏息垂帘,跏趺坐下,断除妄图,趋势真如。坐到半夜过后,听得屋上“骨碌碌”一片瓦响,妙玉恐有贼来,下了禅床,出到前轩,但见云影横空,月华如水。当时气候尚不很凉,单独一个凭栏站了一回,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