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雪雁瞥见这般风景,想起她家女人,也未免悲伤,只是在贾母、凤姐跟前不敢暴露。因又想道:“也不知用我何为么?我且瞧瞧。宝玉一日家和我们女人好的蜜里调油,这时候总不见面了,也不知是真病假病。怕我们女人不依,他假说丢了玉,装出傻子样儿来,叫我们女人寒了心,他好娶宝女人的意义。我看看他去,看他见了我傻不傻。莫不成今儿还装傻么!”一面想着,已溜到里间屋子门口,偷偷儿的瞧。这时宝玉虽因失玉昏愦,但只闻声娶了黛玉为妻,真乃是从古至今、天上人间、第一件畅心对劲的事了,那身子顿觉健旺起来,只不过不似畴前那般灵透,——以是凤姐的奇策,百发百中,——巴不得即见黛玉。盼到本日完姻,真乐到手舞足蹈,虽有几句傻话,却与病光阴景大相悬绝了。雪雁看了,又是活力,又是悲伤。她那边晓得宝玉的苦衷,便各自走开。
里间门口一个小丫头已经瞥见,便说:“大奶奶来了。”紫鹃忙往外走,和李纨走了个对脸。李纨忙问:“如何样?”紫鹃欲说话时,唯有喉中哽咽的分儿,却一字说不出,那眼泪一似断线珍珠普通,只将一只手回畴昔指着黛玉。李纨看了紫鹃这般风景,更觉心伤,也不再问,赶紧走过来看时,那黛玉已不能言。李纨悄悄叫了两声,黛玉却还微微的开眼,似有知识之状,但只眼皮嘴唇微有动意,口内另有出入之息,却要一句话、一点泪,也没有了。
李纨回身,见紫鹃不在跟前,便问雪雁。雪雁道:“她在外头屋里呢。”李纨赶紧出来,只见紫鹃在外间空床上躺着,色彩青黄,闭了眼,尽管堕泪,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的一片。李纨赶紧唤她,那紫鹃才渐渐的展开眼,欠起家来。李纨道:“傻丫头!这是甚么时候,且只顾哭你的!林女人的衣衾,还不拿出来给她换上,还等多迟早呢?莫非她个女孩儿家,你还叫她赤身露体,精着来,光着去吗?”紫鹃听了这句话,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。李纨一面也哭,一面焦急,一面拭泪,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:“好孩子,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,快着清算她的东西罢,再迟一会子就了不得了。”
正闹着,外边一小我慌镇静张跑出去,倒把李纨唬了一跳。看时,倒是平儿,跑出去,瞥见如许,只是呆磕磕的发怔。李纨道:“你这会子不在那边,做甚么来了?”说着,林之孝家的也出去了。平儿道:“奶奶不放心,叫来瞧瞧。既有大奶奶在这里,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儿了。”李纨点点头儿。平儿道:“我也见见林女人。”说着,一面往里走,一面早已流下泪来。这里李纨因和林之孝家的道:“你来的恰好,快出去瞧瞧去,奉告管事的预备林女人的后事。安妥了,叫他来回我,不消到那边去。”林之孝家的承诺了,还站着。李纨道:“另有甚么话呢?”林之孝家的道:“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筹议了,那边用紫鹃女人使唤使唤呢。”李纨还未答言,只见紫鹃道:“林奶奶,你先请罢!等着人死了,我们天然是出去的,那边用这么……”说到这里,却又不好说了,因又改说道:“何况我们在这里守着病人,身上也不干净。林女人另有气儿呢,不时的叫我。”李纨在旁讲解道:“当真这林女人和这丫头也是宿世的缘法儿。倒是雪雁是她南边带来的,她倒不睬会。唯有紫鹃,我看她两个一时也离不开。”林之孝家的头里听了紫鹃的话,未免不受用,被李纨这番一说,却也没的说,又见紫鹃哭得泪人普通,只好瞅着她微微的笑,因又说道:“紫鹃女人这些闲话倒不要紧,只是她却说得,我可如何回老太太呢?何况这话是奉告得二奶奶的吗?”